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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德峰——談笛卡爾

笛卡爾是西方近代哲學的起點,因為他確立了先驗主體性原則。這是西方哲學史的變革。黑格爾說他是哲學領域的英雄。

我思故我在,是自明性公理

笛卡爾是數學家,數學的真理體系由不證自明的公理推匯出來。所以笛卡爾的哲學也要找到不證自明的公理。
我思故我在,我懷疑這件事不能再懷疑了,懷疑就是行判斷,行判斷就是思,思想給出判斷,但判斷不是物質狀態,有真理和謬誤之分,感受無真假,判斷有真假,表明了判斷的給出者不是物質的東西。判斷確實需要大腦皮層,但是不能把判斷還原為大腦皮層的生理化學過程。沒有頭腦我固然不能思維,但是我們不能把思維還原為頭腦的物質過程。於是行判斷者,就是我,我的存在是被判斷證明了的,由於判斷不是物質狀態,所以判斷者不是物質的東西,雖然他需要有一個物質基礎,大腦皮層,但是還原是不可以的。
所以我的存在是一個自明性公理。我思故我在。哪怕判斷者給出一個否定自身存在的判斷,這個判斷本身也證明了我作為主體的存在。
這被批判為唯心主義,但是反駁不了。領會了笛卡爾的主體性原則,自然就會懂佛學講的心。

人自己的理性才是這個世界的支點

禪宗講即心即佛,我們的自本性就是佛性,我們如何去發現佛性,本心起來就發現它了。見性成佛。性是主體。悟,本心自悟。心不是客觀的東西,心是主體。

身是菩提樹,心是明鏡臺。時時勤拂拭,末使惹塵埃。
這裡的心還要被拂拭,說明不是主體。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這裡心是主體了,不是客觀的東西。

動物沒有主體性,因為它不會生出煩惱。
慧能說,煩惱即菩提。和我思故我在如出一轍。所以別把煩惱和覺悟對立起來,它的根源是同一個,主體性。禪宗打坐就是讓我們的主體性實現從煩惱到智慧的轉變。
禪宗用煩惱來證明人的主體性。笛卡爾用思來證明。所以修行不是外在的修。
先驗主體性原則,為什麼加個先驗,真理人心本就具備。真理不要到心外去求,禪宗說學佛不要到心外去求。人人都有佛性。何期自性,本自清淨。本無生滅,本不動搖,本自具足,能生萬法。
用笛卡爾的語言,我們的主體理性本具備真理。只要運用理性的方法得當,可以擔保知識無限進展。所以世界的支點不是上帝是人類自己的理性。
用理性解決對自然界的知識問題,解決人類社會關係建構的道德原則,怎樣的社會次序才是我們應當接受的。不要根據傳統和習俗,要有理性的證明。道德問題也是運用理性來解決的。理性自身有認識真理揭示真理實現真理的全部能力,關鍵方法要得當。

用理性來證明

運用理性可以一勞永逸的解決只是問題和道德問題。
然而資本主義帶給人世的並不都是美好,英國哲學家休謨開始挑戰笛卡爾原則了,他提了兩個大的難題。

  1. 人類對自然界的知識,基礎是不是理性。
  2. 笛卡爾原則是否可能一勞永逸的解決道德問題。

A導致B,人們看到A就以為B要來了。所以科學是信念,認為未來符合過去。

理效能否論證價值

如何從存在中推出應當?意思就是,理效能否論證價值?價值相對主義原則。理性不可能在價值領域貫徹到底。
一個制度沒有被推翻是因為大多數人在價值上認同它。經濟學用價值中立掩蓋了搶錢的制度,因為理性不能論證價值。

效率就是絕對的善嗎

一個小偷通過專業知識判斷此次偷盜一定成功,但那個老人衣衫襤褸,和他父親一樣,小偷猶豫了。所以價值判斷無法通過事實判斷來解決。無法通過關於存在的知識來回答。
小偷決定不偷了,原因是“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按照笛卡爾的原則,這屬於傳統和習俗的信念。
康德對休謨的問題的迴應是第二大批判,實踐理性批判的三條絕對命令:

  1. 要只按照你同時也能成為普遍規律的準則去行動。
  2. 不論是誰,在任何時候都不應把自己和他人僅僅視為工具,而應該永遠看作自身就是目的。
  3. 全部準則通過立法而和可能的目的王國相一致,如像自然王國一樣。

康德堅決的認為人類所做的道德價值的選擇根據仍然在理性中。這個理性就是三條絕對命令。是理性自身給出的命令。
笛卡爾的理性發展到今天,一直是工具理性,價值理性的空場。所以我們改變企業制度,是因為工具理性,提高效率,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但是效率就是絕對的善嗎?這種觀點支配了大多數中國人幾十年,所以我們今天這個民族是焦慮和不安的,人人都急得要死,連等綠燈的耐心都沒有。

理性、活著與活著的價值

你效率高意味著戰勝你的對手,你效率低意味著被對手戰勝。馬雲996福報,修改了哈姆雷特的臺詞:生存還是死亡,這是個問題。馬雲改成了:致富還是死亡,這是個問題。
假如我們仍然向理性提出價值論證的要求。就要論證人類有共同利益,但是人類是多元的。只有一點相同,人類要活在世界上,但是活著的價值呢?在這件事情上有共同價值嗎?沒有。《文明的衝突》。所以人類沒有共同利益,彼此互相沖突。不同民族的利益在鬥爭。馬克斯韋伯說:決定希臘各城邦鬥爭的結局的絕不是古希臘哲學的理性,而是命運,今天的人類狀況,亦復如此。決定了不同利益的鬥爭的趨勢和必然結果的,絕不是近代哲學的理性,而是命運。誰揭示了這種命運:《資本論》。

把理性去掉,看到了什麼

清洗對資本主義歷史程序到當代的展開方式的理性的遮蔽。把理性去掉,看到了命運。馬克思的《資本論》學說揭示了命運,而不是用理性的範疇遮蓋鬥爭的真相,遮蔽那條命運之路。
價值理性的空場是真實的,於是人類沒有共同利益。每個民族有每個民族不同的命運,這些命運在鬥爭中相互影響,所以人類不是命運共同體。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曾經號召提出普世倫理(跨越民族的):人是目的、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等等。不解決問題,宣傳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的美國是資本強國,比然是“己所不欲,必施於人”。所以普世倫理沒有意義,是空洞的抽象,從抽象的角度每一句話都對,在現實中總是不可能實現的。於是還是要揭示命運。
凌駕於諸民族利益鬥爭之上,決定了鬥爭的趨勢和道路以及結局的,絕不是現代理性,而是命運。《資本論》揭示了這種命運,《資本論》沒有過時。
什麼叫資本市場,資本本身被做成商品買賣了,資本商品和其他商品的區別在哪裡,資本商品的價格是怎麼決定的,資本生息的能力。籌資辦企業,就是資本生息使用權的讓渡。其他商品的價格有一個價值中心線,這叫價值規律。那麼資本作為商品呢?它的價格沒有一個力量在拖著它,它可以上下任意的波動了,這個波動是產業資本家和生息資本家之間的博弈決定的,博弈到一定的程度會帶來比生產過程危機更嚴重的金融危機。人基本上瘋掉了,想拉住自己的頭髮脫離大地,貨幣都擺脫了金本位置,國家甚至可以按照國家的意志印發大量的貨幣。

閣下,說的也正是你的事

雖然馬克思是在英國寫的,但是,閣下,說的也正是你的事。

到現在為止,這種生產方式的典型地點是英國。因此,我在理論闡述上主要用英國作為例證。但是,如果德國讀者看到英國工農業工人所處的境況而偽善地聳聳肩膀,或者以德國的情況遠不是那樣壞而樂觀地自我安慰,那我就要大聲地對他說:這正是說的閣下的事情!
問題本身並不在於資本主義生產的自然規律所引起的社會對抗的發展程度的高低。問題在於這些規律本身,在於這些以鐵的必然性發生作用並且正在實現的趨勢。工業較發達的國家向工業較不發達的國家所顯示的,只是後者未來的景象。

所以一個國家應當學習其他國家的歷史。這種規律是不用法令取消的,好處在於它能縮短和減輕分娩的痛苦。

一個國家應該而且可以向其他國家學習。一個社會即使探索到了本身運動的自然規律—本書的最終目的就是揭示現代社會的經濟運動規律——它還是既不能跳過也不能用法令取消自然的發展階段。但是它能縮短和減輕分娩的痛苦。

一個老農把牛賣了加入公司的時候意味著什麼

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在今天的中國還在它分娩的過程中。今天學《資本論》是為了縮短和減輕分娩的痛苦。改革開放三十幾年就是痛苦的分娩,傳統信念一一被破除,一個老農把牛賣了加入公司的時候意味著什麼,幾千年的傳統信念被破除了,在土地上耕作灑下汗水,土地不會背叛我們。現在分娩痛苦的一個基本的病症就是信任危機,已經發展到社會解體的邊緣。
資本主義不是從中國發展出來的,我們是被迫走向這條道路的。歐洲民族把他們的天命強加給非歐洲民族了。這種強加是不可避免地,資本就是能增值的貨幣,資本的生命在於維持它的增值而且要以一定地速度增值。所以資本誕生於歐洲,一定把世界上所有人地消費需要當成它的市場,把整個地球地自然資源當作它增值的材料,於是它一定帶來世界史。
現在中國是分娩地最後一步,也是最痛的,也就是資本主義生產方式。

生產方式改了,對財富的定義也變了

資本主義地歷史誕生意味著什麼?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跟前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地根本區別在哪裡?
前資本主義生產的目的是使用價值的增多。資本主義生產的目的是交換價值的增值,也就是要讓大貨幣生出小貨幣來。

  • 前資本主義生產:W-G-W,貨幣的價值是沒有增值的。
  • 資本主義生產:G-W-G'G' > G,資本的生產,G' - G = 價值增值

生產方式改了,對財富的定義也變了。

哲學家也能做生意

中國是傳統的農業社會,賦予糧食神聖的使用價值,但是被資本主義成產夷平了,財富就是價值本身的增值。這種生產目的哪裡來?不是西方哲學頭腦裡的理性導致的。
商人做久了就會明白這個道理,生產者應該聽自己的組織生產,因為自己更瞭解市場。如果生產者聽了商人的,資本主義就來了,因為根據市場需求組織生產就是資本主義。不需要很高的智力水平才能發現。
商人謀利一個是空間差一個是時間差,比如預見明年橄欖豐收,就囤積了橄欖油機器。商人為了市場需求組織生產,資本主義就誕生了,這時候生產的目的就是為了貨幣的增值。假如這樣的話資本主義在古代就誕生了,但是一直誕生不了,所以不要談資本主義的邏輯發明,這種模式本來就存在,歐洲民族的社會歷史運動怎樣把它帶來,這件事是馬克思要討論的。

榮耀、地位和等級資本

生產者為什麼不聽商人的安排呢?這就要講到生產者所處的封建的生產關係。
以手工業為例,是以行會手工業出現的。行會是封建主義生產關係。徒弟和幫工與主人有半人身依附關係,行會沒有僱傭勞動。行會師傅不聽商人組織生產的方式,因為他生產的目的不是為了貨幣的增值,而是滿足周遭有限空間內的老主顧的需要,這種資本叫等級資本。資本這個概念老早就有了,比如借錢還利息。行會師傅手中有錢,叫本金,但不是現代資本,它並不追求自己的增值,它是一種等級地位。所以歐洲中世紀的手工業家族對自己的產品追求的是質量精美,在產品上打上家族的族徽,這是榮耀。
地主和農民也是類似的關係。並沒有想你束縛了我的自由,而是擔心自己被趕走,這是半人身依附關係,主奴關係還是在的,但是比奴隸制好。給了僕人家的感覺,主人對僕人有倫理責任,護著僕人,所以他們並沒有感覺被剝削,反而視主人為恩主,所以他們之間是一種倫理關係,不是契約關係,不是獨立的個人按理性來份契約,這叫一個倫理共同體。在這種情況下商人怎麼跟生產者說話都沒用。所以資本主義不是在邏輯上被髮明的。
那麼怎麼會發生社會變革呢?歐洲中世紀末期第三等級的感性意識之形成:奔向個人自由勞動和動產的自由。

第三等級的感性意識之形成

千萬不要再受傳統的馬克思哲學教材的影響,裡面說生產關係的變更來自生產力,生產力的發展又被理解為生產工具的進步。一種新的更進步的生產工具要求一種新的生產關係,於是舊的生產關係就維持不住了。這是錯誤的,是瘤毒。
當行會手工業轉向工場手工業的時候,工場手工業的主人不是師傅,是商人。生產工具沒變。工場手工業的生產工具和行會手工業的生產工具是一樣的。別把生產力決定生產關係的原理理解為生產工具的進步帶來新的生產關係。工業革命帶來新的生產工具,但是他們老早就進入資本主義生產關係了。
如何在資本主義生產關係尚未形成時,瓦特發明的蒸汽機不會成為生產力,它會成為玩具,給宮廷貴族玩的。只有資本主義生產關係業已確立,瓦特的發明才成為現實的生產力。所以資本主義生產關係的形成絕不是新發明的更先進的生產工具帶來的,而是第三等級的新的感性意識來了。

這種感性意識是:奔向個人自由勞動和動產的自由。第一等級是僧侶教會,第二等級是貴族,第三等級是手工業勞動者和商人。
第三等級的變化不是來自馬丁路德的啟發,也不是來自笛卡爾的主體性原則的啟發,而是來自自身的生存狀況。

  • 封建生產關係中,手工業者有有限的動產比如生產工具和積累起來的手藝,他就在他積累起來的手藝和有限的動產當中終於發現自己在這種封建行會關係上的勞動是不合理的,是對我的束縛,他從自己積累起來的手藝和有限動產上看到了個人自由勞動的可能性。這時候封建生產關係對他來說不是天然合理的了,而是對他的束縛。於是他們要從行會裡面出來或者從貴族地主的莊園中逃亡。
  • 王室為了對付貴族而支援商人,商人開啟東方市場,把奢飾品賣給本國的貴族們,歐洲的貴族在中世紀晚期逐漸的奢靡墮落,大量的錢流入商人的口袋,商人的錢越來越多,但是除了過的好一點以為,這些錢對他毫無意義,因為他們不能購買土地,歐洲中世紀土地沒有無主的。歐洲發了財的商人是做不了地主的。所以商人的生存空間十分狹窄,他們的貿易通道都是在貴族領地的夾縫之間,而貴族都有自己的武裝,商人每每被貴族的武裝所侵擾,他們最後的辦法是僱傭私人武裝來對付貴族武裝。他們口袋裡越來越多的錢讓他們產生要戰勝不動產的等級權威的感性意識。要追求口袋裡的動產的自由。它的自由的最大障礙是土地。

契約得以不折不扣執行的前提

在文化人類學的角度:家族本位、團體本位、個人本位。
中國原來是家族本位社會,近現代逐漸解體。文革有短暫的團體本位社會,後來出現傷痕文學。但是現在社會仍然不能用個人本位社會來定義。
契約得以不折不扣執行的前提是什麼?個人是一個獨立的人格,道德自覺的主體,否則契約隨時被破壞。
中國不是個人本位社會,個人成了利己主義的個人,因為“法制不立,秩序紊亂,個存僥倖,群情不安”。個人生存在如此社會的依託是家族本位社會的遺蹟,叫熟人。熟人社會。
個人本位社會裡的個人在社會上做事跟人打交道不需要熟人。辦事都要找熟人,大病也要托熟人,所以這不是個人本位社會,所以這是一種畸形的社會狀況。文化人類學的三大型別沒有一個能放的上去的。所以它意味著某種過度,就是馬克思講的分娩時的陣痛。

所謂原始積累

馬克思闡述資本主義前史。《資本論》第一卷第24章,標題就是“所謂原始積累”。
資本主義的誕生最簡單的表達就是貨幣轉化為資本,貨幣本來是一般等價物,它充當了商品交換的尺度,在商品交換中它並不會增值,資本主義生產關係意味著貨幣轉換為資本,變成能增值的貨幣。資本主義生產的目的是剩餘價值。
通貨膨脹是因為貨幣脫離了金本位,錢的縮水,意味著自己的勞動會在將來不被承認。當我們都生活在這種社會裡邊,意味著人人都應該做資本家。當然資本家有兩類,產業資本家,借貸資本家(金融家)。老人炒股票,擠在銀行門口買理財產品。上帝看到人類這樣,人類基本上瘋了。

我“out”了?

馬克思在《資本論》中說:金銀並非天然是貨幣,但貨幣天然是金銀。資本想要突破貨幣對生產的限制,脫離了金本位,受到金融危機的懲罰。如果貨幣以金銀做本位一定限制生產,突破界限的唯一方法就是脫離金本位,國家印發貨幣。
當普遍的經濟危機發生後,大家互相欠債,資金流斷了,這種情況下如何恢復生產,國家印貨幣,國家投資拉動基本建設,國家開始干預經濟。於是凱恩斯主義來了。
金融產品是用一系列知識推斷未來,然後把未來進行買賣。但未來不是知識推斷的物件,是希望和恐懼的物件。金融危機領域也是想用知識推斷未來的危機。
所以現在需要一本書《新資本論》——金融學批判。
資本主義的內在的對抗性質來自哪裡,從源頭上說,資本的原始積累,生產者和生產資料分離的歷史過程,就在資本主義生產關係中置下了基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