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月 10 日是韓國 SM 公司旗下男子偶像團體威神 V（WayV）迴歸國內的日子，當天晚上，晴子為了讓自己愛豆的迴歸新專輯衝上微博熱搜，和很多朋友一起打投，但結果並不如願。

她發現，話題 #WayV 新專輯# 的閱讀量已經達到 1.4 億，是當晚熱搜榜閱讀量第二高的話題，但熱搜排名卻在墊底的 47 位。“最多好像也就是 31、32 位，一直上不去，這就很離譜。”晴子告訴搜狐科技，當天的另一條韓國組合的熱搜 #IZONE 將於四月解散 #，閱讀量僅有 6300 萬，但卻衝到了熱搜第四。

晴子猜測，背後原因大概是 WayV 的經紀公司威娛樂沒有和新浪微博達成合作，一般這種 “熱搜合作費”被飯圈稱為 “保護費”。

更讓她感到氣憤的是，WayV 官博當天發出帶有各平臺連結的新專輯 MV 微博，但直到目前，該微博一直處於不能 “轉評贊”的狀態，歌曲和 MV 資源被鎖。

另一層可能的原因是，WayV 迴歸的時機並不好，近段時間正值內娛選秀《創造營 2021》和《青春有你 3》的播出階段，“現在是青、創的買榜時間。”晴子說道。

現在，微博資料造假早已成為飯圈內不言而喻的事情，忠實粉絲們以及背後的公司都在為 “資料造假”而每天打拼。包含熱搜在內，粉絲、閱讀量、互動量及轉評贊等資料都可以被人為操控。

微博作為國內最大的明星社交平臺，當資料越來越成為衡量明星價值的標尺，內娛競爭愈發激烈，“熱度”需求不斷內卷，導致微博生態正不斷惡化，一方面，外部的資料灰產成熟運作多年，另一方面，微博官方也下場收取 “保護費”。

“五年專業團隊，保證成功”

近日，曾在 2018 年引爆輿論的蔡徐坤微博轉發過億事件，新進展再次成為焦點。背後刷量公司星援 App 的開發者蔡坤苗，因提供侵入計算機資訊系統程式罪一審獲刑五年。據其本人供述，在星援、應援寶兩款 APP 上線的一年時間裡，共有微博 “大號”使用者 17 餘萬個，而 17 餘萬用戶大約綁定了 3000 餘萬個微博 “小號”。

而這短短一年時間裡，蔡坤苗手下的星援和應援寶兩款 APP 累計充值人民幣 700 多萬元。

根據蔡坤苗的供述，他的公司主要經營兩款手機應用軟體，分別是星援和應援寶。這兩款軟體均對接新浪微博，客戶通過這兩款軟體，可以登入自己的微博賬號實現批量轉發、點贊和評論操作，而且繫結的微博數量沒有上限，不用再人工登入每個微博賬號進行重複操作。

也就是說，微部落格戶端只能使用一個賬號登陸進行操作，而星援、應援寶兩款軟體可以同時登陸多個微博賬號進行相關操作。

通過軟體入侵微博伺服器，從而實現資料造假，是刷量案例中較為極端的做法，而在日常 “做資料”的操作中，一位資深秀粉小李告訴搜狐科技，分為公司行為和粉絲行為，公司主要負責熱搜方面，而粉絲及後援會則會自發刷閱讀量、互動量、粉絲量及控評等。

“一般從粉絲資料站買，或者黃牛，很少直接找資料購買網站。”小李表示。搜狐科技從一位刷量黃牛處獲取了一份報價單，報價單顯示，轉評贊 5 元 100 個，30 元 1000 個，而權重僅次於真人評論的獨立 IP 轉評贊，價錢則翻了十倍，其中 “獨立 IP”指的是一個裝置一個 IP。

此外，評論買贊和買沉（飯圈用語，指給前排買 “垃圾”贊評讓其沉底）、昨日閱讀量等也有相應報價，並且公司還推出了養號養權重的包月維護套餐，價格從 300 元 / 月到 500 元 / 月不等。報價表中還註明 “上百人大公司、專業團隊、全網獨家”。該黃牛向搜狐科技表示，公司做這行已經將近 5 年，保證操作成功。

搜狐科技諮詢的幾位黃牛均表示沒有賣熱搜的服務，理由為 “價格太貴”“並且不容易上熱搜，比較麻煩，需要及時跟進”。其中一位黃牛表示，比熱搜權重稍低的 “熱門”可以做，但需要根據關鍵詞難度定報價，搜狐科技給出 “大疆 fpv 上手體驗”的關鍵詞後，對方表示 “熱門第一，1500（元）”，當被詢問是如何評估難度時，對方只回應 “我們有自己的方法”。

太琨律創始合夥人朱界平律師向搜狐科技表示，國家網際網路資訊辦公室頒佈的《網際網路新聞資訊服務管理規定》第十三條第三款明確規定：“網際網路新聞資訊服務提供者及其從業人員不得通過採編、釋出、轉載、刪除新聞資訊，干預新聞資訊呈現或搜尋結果等手段謀取不正當利益”。“這種買熱搜、控制熱搜的行為是明顯違背誠實信用的原則的，也違背公認的商業道德。”

官方下場

儘管灰產猖獗，微博也一再宣告要治理平臺、脫水資料，但微博卻一邊 “脫水”，一邊下場賺資料的錢。

在微博的各個資料緯度中，“熱搜榜”是各方的核心指標，進而，也就成了微博的核心利益點。而微博在熱搜生態處於壟斷地位，自然擁有每個熱搜的 “定價權”。

圍繞著熱搜，各大經紀公司開始和微博合作，試圖左右輿論熱度。曾在頭部視訊平臺負責綜藝宣發的欣欣告訴搜狐科技，只要是出現在熱搜榜裡的綜藝節目的熱搜，基本都是宣傳團隊做上去的，“幾乎沒有不花錢的熱搜”。

據欣欣介紹，視訊平臺和微博的合作一般分為兩種模式，一種是跟微博官方合作，比如微博綜藝等微博內部的官方賬號，“（視訊）公司會跟微博內部合作，具體價錢要去談，但一般都是按年收費的，也就是籤年框，因為我們的節目一個接一個，幾乎整年都需要跟他們合作。這在視訊行業是慣例。”另一種即是買營銷號，根據賬號質量，娛樂營銷號報價從 8000 到 10000 不等。

當然，並不是每個花了錢的熱搜都能衝上去，欣欣表示，很多錢會白花，這也讓近幾年綜藝及藝人宣發人員的壓力與日俱增。曾有經紀公司工作人員向《貴圈》表示，每當藝人上了熱搜，她就要實時盯守，不斷重新整理，為的只是抓住熱度最高點，並截圖放進 PPT 裡。

據《貴圈》報道，一位營銷公司創始人也觀察到了微博熱搜逐步被利用的趨勢，他表示，以前客戶的資料需求裡，包括但不限於鋪媒體稿件，上廣場、榜單、百度貼吧、豆瓣發帖。至於熱搜預算，佔總預算的 30% 不到。而現在，客戶訴求中 70% 是衝著熱搜來的。”

使用者端同樣感知到了被控制之下的熱搜，商業化味道過重。有網友在前後相隔三四分鐘的時間段內，對微博熱搜進行截圖對比，發現在整體排名幾乎沒有變化的情況下，幾分鐘內，第 5 到第 17 集體暴漲 100w 熱度，並且空降了一個第 3，憑空消失了一個第 6。而在該使用者帖子下面，有人回覆表示，微博熱搜第三和第五位是廣告位，間隔一定時間就會換下一個廣告主，這是應該知道的 “常識”。

搜狐科技獲取的一份微博今年一季度報價單顯示，“微博熱搜榜單 / 話題套裝”一天內分給 11 個品牌，報價 140 萬，而 “微博熱搜全話題套裝第六位”一天分給 6 個品牌，報價 120 萬。

搜狐科技向微博求證，截至發稿暫未收到迴應。

隨著 2018 年網際網路選秀潮拉開帷幕，每年都有幾百個新鮮面孔被推向市場，短時間內獲取流量的競爭日益加劇。但內娛體系在 “造星”之後的下游基礎設施尚未完善。綜藝結束後，藝人幾乎沒有微博以外的平臺展現自身價值，但上游 “造星”從未停止，惡性迴圈之下，產業鏈上的所有人都在被迫為各種資料打工，熱度永遠沒有 “足夠”的那一天。

大環境如此，粉絲應援也相應地加速了商業化、體系化，粉絲後援會和經紀公司之間形成了微妙的合作關係，在微博這片戰場上，他們站在統一戰線，資料上去了，就是共贏。

小李告訴搜狐科技，買熱搜基本都是公司操作，粉絲要做的，是配合公司做資料。“做資料”指的是粉絲切號去發原創。“公司先買，跟微博交涉，成功後通知粉絲後援會，一般由資料站組織。”

但即使如此，熱搜能否上去也有很大的運氣成分。“只有閱讀量跟討論量到一定程度，才能成功上升。白天時間段好上，晚上難。此外我猜測，跟公司肯花錢、明星跟微博的配合度等有關。”小李表示，像用星援 App 這種公司做資料，一般是粉絲行為更多，“公司下場這種太 low，頂多背後指使粉絲後援會去幹。”

眾多操控之下，頂流明星們脫水之後的真實粉絲成了未解之謎。娛樂產業研究機構藝恩在去年 8 月釋出的一份有關王一博商業價值的研究報告顯示，當時王一博微博粉絲數為 3508 萬，藝恩將此作為藝人全部粉絲量，而脫水後的真實粉絲量為僅 1897 萬，水軍佔比高達 45.9%，接近一半。

主陣地被動搖

如今外界對微博的感知是，明星藝人是其目前的最大價值，在其他細分領域社群社交產品瓜分走大量 KOL 和使用者後，藝人群體仍將微博作為社交媒體運營主陣地，流量明星尤甚，國內還沒有出現任何其他能囊括幾乎所有藝人的平臺。

當娛樂內容在平臺上佔比最大，也就直接左右著平臺生態走向。然而，娛樂營銷這最後一根稻草變得愈發不穩固。

相比於社交平臺，微博一定程度上成了一種實現資料及熱度的工具，使用者通過熱搜排名關注吃瓜新聞、追星，經紀及宣發公司通過熱搜及其他資料比較藝人及相關作品熱度，衡量他們的市場價值，這樣的情況下，社交內容本身已經不再是最重要的。

內容生態嚴重破壞，直接造成使用者流失，截止到去年三季度，微博 MAU 為 5.11 億，DAU 為 2.24 億，分別環比上季度減少 1100 萬和 500 萬，是連續第二個季度活躍使用者資料下滑。而資料水化，也在經紀公司及廣告主端影響到了廣告轉化效果。

2015 年時，微博曾通過盤活手中的明星資源，與多家電視臺、視訊網站打通合作，依靠使用者下沉實現了 DAU 回漲，坐穩了泛娛樂領域的龍頭位置。此後，明星可以說是微博的衣食父母。

但五年過後，外部競爭環境勁敵環伺，抖音、小紅書等新興平臺都將手伸向了明星營銷，而微博自身護城河有限，演算法推薦、廣告技術拖了精準轉化後腿。

欣欣告訴搜狐科技，公司曾對微博宣發和抖音宣發的效果做過對比研究，發現抖音宣發的投入產出比比微博好，每條微博和短視訊中，都會放上該綜藝連結，最終發現，抖音導流流量比微博大概高出 4-5 倍。

此外，有市場分析人士指出，疫情期間，也是抖音娛樂破防微博的關鍵時期，明星的社交媒體運營主陣地，已經逐步從微博轉換到短視訊平臺。

營銷界亙古不變的底層邏輯是，使用者在哪裡，營銷就在哪裡。抖音於去年宣佈連同抖音火山版，整體日活已經突破 6 億，而且定位一二線使用者圈層的抖音，也符合明星藝人及劇綜需要營銷的畫像。

雖然短時間內，微博在營銷預算中的主要比重不會改變，但渠道組合流量已經成為各廣告主共識。Questmobile 去年 9 月的一份報告指出，過往傳統的地毯式全面投放和抓大放小式集中投放，不僅成本高，且需要對大流量平臺的信任和依賴，而通過既有媒介平臺和新媒介平臺結合，實現延續式單點突破，則更加穩妥、持續性好，可以抓住現象級流量紅利。

營銷公司越來越多的專案預算會向抖音等平臺傾斜，自然會造成微博廣告流失。

成立之初，微博還曾是強調氛圍的社群產品，但十一年過去，“戾氣重”成為使用者對微博的第一印象，“明星藝人”成了微博主要的運營物件。不管是抖音通過演算法推薦讓使用者沉浸於內容，還是小紅書通過種草、測評讓明星平民化，微博都正逐步被替代。

此前，微博新浪娛樂事業部總經理陳弋弋曾透露，按照簽了經紀公司和有作品來看，目前在微博上共有五千家明星，而粉絲過千萬的明星有 260 多個，粉絲過百萬的明星有 1600 多個。

在娛樂營銷這個主陣地受到衝擊，可能是微博目前最嚴峻的問題。

（應受訪者要求，晴子、小李、欣欣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