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非洲大陸東部，有一條縱貫南北的大峽谷，這是兩個板塊之間的分界線，被稱為東非大裂谷。在東非大裂谷的火山地帶，地殼運動不斷撕裂著這片大陸，同時釋放出令人難以置信的大量清潔能源。

▲ 據運營奧爾卡里亞地熱專案的肯亞電力公司稱，該專案的發電量大約佔肯亞全部能源的 27%

沿著塵土飛揚的土路行駛，蜿蜒穿行於肯亞的“地獄之門”國家公園（Hell‘s Gate National park），路旁便是斑馬、瞪羚和長頸鹿。你會看到遠處有一股蒸汽直衝雲霄。在佈滿蒸汽噴發口的巨大山谷裡開車時需要十分小心，有時還要急轉彎以避開衝過來的疣豬。

蒸汽轟鳴著，釋放出來自地球深處的巨大熱量；但還有一些我們看不到，能量卻更加巨大的蒸汽，蜿蜒穿過數公里長的管道，推動著渦輪發電機，為人類提供一種數百萬年都不會耗盡的清潔能源。

在這些地下迷宮般的管道之上，便是肯亞的奧爾卡里亞地熱專案（Olkaria Geothermal Project）。在那裡，一個新的發電站即將上線。在擴建之後，奧爾卡里亞 6 號發電站（Olkaria VI）的裝機容量達到 86 兆瓦，推動該專案的總裝機容量增至 791.5 兆瓦，這大約佔肯亞全部能源的 27%。目前，肯亞已經有 38% 的電力來自地熱，這一比例比其他任何國家都要高。

奧爾卡里亞 6 號發電站建成後，將成為世界上最大的單一地熱發電站。在全球範圍內，地熱能是一個價值 46 億美元的龐大產業，在東南亞、北美、歐洲和其他地區有 500 多家發電站，為數以百萬計的家庭提供電能。畢竟，地熱是世界上僅次於太陽能的第二豐富的能源。

然而，就目前人類對太陽能的開發程度而言，地熱能的開發還遠遠落後。儘管具有一些重要的優勢，但到 2016 年時，全球從地熱中獲得的能源還僅為太陽能的 4%。對比其他可再生能源，風力渦輪機在平靜無風的日子裡是沒有用的，而太陽能電池板在太陽被雲層覆蓋的時候，或者到了晚上，都無法工作；對於地熱能，無論一天中的什麼時候，無論天氣如何，我們腳下的地球都在穩定地釋放大量的熱量。

要了解這種熱量的潛在價值，最好的辦法就是前往距離肯亞首都內羅畢西北約 90 公里的“地獄之門”，從蒸汽噴發口中感受來自地球深處的能量。

▲在東非大裂谷，大陸構造板塊正在緩慢地分離

來自地球深處的熱量

在多雲的日子裡，你很難分辨在“地獄之門”上空飄浮的雲是來自天空還是地面。2 月的一個早晨，為肯亞電力公司等公司工作的地球物理學家安娜・姆旺吉開始了一天的工作 —— 探索新的地熱鑽探地點。她指著岩石山坡上一個小洞中升起的微弱蒸汽，笑著說道：“你可以用它煮雞蛋。”

奧爾卡里亞周圍地區有許多這樣的天然地熱噴口，有些溫度很高，不小心就會燙到手。蒸汽是地獄之門國家公園名字的來源，因為這裡的景觀看起來就像正在沸騰的地獄。

在某種程度上確實如此。地核位於地表以下約 3000 公里處，其溫度甚至比太陽表面還高。地核的熱量通過厚厚的地幔向上傳播，到達地球的最外層 —— 地殼。在構造板塊 —— 由地殼和上地幔組成 —— 被擠壓在一起或被撕裂的地方，這些熱量就會上升到離地表更近的地方。東非大裂谷就是這樣一個地方，它橫貫非洲大陸的東部，長度達 7000 公里。

“這是大陸分裂的地方，”姆旺吉指著岩石山脊之間的深峽谷說道。這是兩個巨大的構造板塊正緩慢分開的明顯標誌。“這是一個活躍的過程，將持續幾百萬年，”她說，“幾百萬年後，如果你來到這裡，會發現這裡變成了海洋。”

在大陸撕裂的同時，人們也可以利用這種構造運動所釋放的能量。隨著構造板塊的移動，地殼會出現裂縫，使過熱的岩石與地下水相互作用，並將其轉化為蒸汽。這些裂縫成為熱量通往地表的通道，形成了溫泉、間歇泉或熱氣騰騰的地熱噴口。在東非大裂谷，大部分熱量都被困在地表以下。

這種能量來自地球，而且基本上是無限的，肯亞擁有非常好的資源，那就是東非大裂谷。在如此接近地表的地方就有著令人難以置信的熱量。在世界的其他地方，人們必須鑽探數千米甚至更深才能找到相同溫度的地熱能。

利用這種能量發電非常簡單，把水從蒸汽中分離出來，將這些蒸汽引導到渦輪上，使渦輪旋轉發電。

奧爾卡里亞 5 號發電站的渦輪機轉速為每分鐘 3000 轉，快得肉眼無法追蹤。在一間小控制室裡，兩名工程師 12 小時輪班工作，盯著十幾臺顯示發電站資料的監視器。姆旺吉問：“今天的發電量是多少？”。一位工程師看了看電腦螢幕說：“158 兆瓦。”這大約是肯亞電力容量的 5%。

總體上，奧爾卡里亞地熱專案提供了肯亞四分之一的電力，部分電力向東南方向輸送到 500 公里外的港口城市蒙巴薩，向西輸送到幾百公里外的烏干達邊境。肯亞是世界上第八大地熱能生產國，僅次於美國、菲律賓、印度尼西亞、土耳其和紐西蘭等國，其地熱發電量已經超過冰島和日本；一旦奧爾卡里亞 6 號發電站投入使用，就將超過墨西哥和義大利。

這些地熱能是大自然賦予肯亞的寶貴遺產，其開發也經過了一段很長的時間。“肯亞很早就開始了，”姆旺吉說，“我們從 20 世紀 50 年代就開始探索，所以已經有了幾十年的研究、開發和成功經驗。”

當然也有失敗。“我們的第一批井很糟糕，”姆旺吉說。那是在 1956 年，當時的技術還不夠發達，無法利用這些蒸汽。

最早的奧爾卡里亞發電站在 25 年後的 1981 年建成，這是肯亞第一座，也是非洲第一座地熱發電站。自 20 世紀 50 年代以來，經營奧爾卡里亞發電站的肯亞電力公司已經在“地獄之門”鑽探了 310 口井，其中 125 口至今仍在冒著蒸汽。2014 年和 2015 年，兩座新的大型發電站上線，大幅提高了發電量。

但他們的工作遠未結束。肯亞四分之一的人口仍然缺乏電力供應。停電現象在這個國家很常見，嚴重阻礙了製造業的發展，也使需要在晚上學習的學生或家長很難給手機充電。“我們需要增加更多的電力，這樣我們的國家才能像世界其他地方一樣燈火通明，”姆旺吉說道。

▲與其他形式的能源相比，地熱能開發所需的土地更少，但在肯亞的地獄之門地區，當地居民仍需要重新安置

向地下深處鑽探

為了尋找下一個蒸汽來源，姆旺吉每天要跋涉 50 公里，目標是所謂的“地熱草”，一種又高又細的植物，具有綠色和黃色的細絲，暗示地熱和溼氣可能就埋藏在地下，收集岩石樣品，檢測水質，並測量地面溫度，所有這些都能為計算提供依據，以最終決定是否應該在某個特定地點鑽一口新井。

一旦確定較為理想的地點，就需要讓投資者不要膽怯，鑽井的成本約為 600 萬美元。如果失手，這些錢就都打水漂了，這正是地熱能開發的主要缺點，資本投資非常高，這讓很多人望而卻步。

對於許多地熱工程師來說，最激動人心的時刻是鑽一口新井並發現蒸汽的時候。當一口井鑽好之後，他們開啟閥門，將流體排放到大氣中，此時的轟鳴和震動是不可思議的，絕對令人震撼，來自那口井裡的能量 —— 會持續 20 年 —— 太令人興奮了！

在奧爾卡里亞，地熱井都會進行大約兩個月的測試，以確定其流量。然後，井裡的蒸汽被引入當地的小型發電站，或是通過管道輸送至更大的發電站，如奧爾卡里亞 6 號發電站。由於“地獄之門”是眾多野生動物的家園，因此在一些地方，管道必須抬離地面數米，以讓長頸鹿和其他野生動物安全通過。

奧爾卡里亞的部分電力是在地熱井當場產生的，這些小型“衛星井”往往只有 2 到 3 公里深，每個井可產生大約 5 兆瓦的電能 —— 足夠為 5 萬戶肯亞家庭供電。在蒸汽驅動渦輪機的同時，水也被注入地下，以確保地熱井永遠不會乾涸。隨著時間的推移，地下水會被重新加熱，變成蒸汽。

▲在地獄之門地區，依賴旅遊業的人擔心地熱發電站的擴張可能會破壞他們的生計

地熱發電的優勢

在一個電力供不應求的國家，地熱發電站具有一些明顯的優勢。首先，這些發電站可以迅速擴張。可持續能源工程師表示，在奧爾卡里亞，試驗性的發電站大概需要一年時間建成，而接下來 4 年裡就能鑽 14 個地熱井。一旦走上正軌，發電站的發展會十分迅速。

發電站的規模也很重要。位於地熱井上的小型發電站規模比一個足球場還小，而當發現更強大的蒸汽源時，它們可以被拆除，並從一口井遷移到另一口井。這是地熱的一個重要優勢 —— 它需要的足跡非常小。與風能、太陽能或煤炭相比，開發地熱能所需要的土地要少得多。

不過，儘管單個地熱井可能很小，但 300 個地熱井分佈在一個佈滿管道和輸電線路、通道以及注水池的山谷中，使奧爾卡里亞成為一個龐然大物。這對放牧的馬賽人造成了困擾，幾個世紀以來，他們一直在這片土地上放牧。

為了給奧爾卡里亞的擴張騰出地方，肯亞電力公司將來自 155 戶家庭的 1181 位馬賽族居民重新安置到一塊麵積達 1700 英畝，建有房屋、教堂和學校的土地上。工程師也同樣希望能有來自馬賽人社群的下一代科學家和工程師。

到目前為止，奧爾卡里亞的僱員有 1250 人，但只有 50 人是馬賽人，其中來自安置社群的只有 20 人。沒有多少肯亞人有機會上大學，尤其是農村的牧民。現在，在奧爾卡里亞南部蘇斯瓦（Suswa）火山口附近的 500 個馬賽族家庭中，有一些人擔心他們很快也會被趕出去。蘇斯瓦火山口是由一座休眠火山形成的，另一家地熱能開發公司已經開始在其周圍尋找潛在的地熱井。該公司認為，蘇斯瓦火山口有潛力產生 750 兆瓦的地熱能，相當於奧爾卡里亞目前的發電量。

“在奧爾卡里亞，那些人都被趕走了，”Kiano Sempui 說道。他是一個馬賽人，也是三個孩子的父親，居住在蘇斯瓦火山口附近，以放牧山羊、綿羊和牛為生。“我們非常肯定，當這家公司來到這裡時，同樣的事情遲早會發生在我們身上。”

更重要的是，Kiano Sempui 擔心地熱能開發會破壞他努力打造的小型旅遊業。每到週末，都會有數十名肯亞和外國遊客前往火山口，參觀天然洞穴迷宮，並沿著火山口邊緣徒步旅行，欣賞山下森林的美景。除了可以欣賞到花豹等野生動物，他們還可以在懸崖邊的星空下露營。公園保護區的旅遊收入可以用來支付教師工資、醫院賬單和修路費用等。

Sempui 說：“當地熱上湧時，保護區就會被破壞，因為沒有多少遊客願意忍受這些噪音。”他指的是在地熱井進行測試或維護時，從井中會噴出令人心驚肉跳的滾滾蒸汽。

▲冰島的地熱公司將釋放出來的二氧化碳注入地下深處，形成礦物質，從而將其封存起來

地熱工程的問題

近年來，肯亞政府和外國投資者花費了數十億美元，將越來越多的東非地區連線到電網。為了滿足該地區快速發展的城市的能源需求，人們將更多的目光投向了地熱能開發，而當地牧民的土地問題是亟需解決的幾個挑戰之一。

另一個挑戰是如何處理地熱流體所釋放的二氧化碳。溫泉和蒸汽噴發口也會自然地排放出二氧化碳。不同地熱專案所釋放的碳量差別很大，但與燃燒化石燃料相比，其排放總量仍微不足道 —— 僅相當於燃燒煤炭的 2.7%，或燃燒天然氣的 5%。

一些發電站，如冰島的專案，是通過捕獲碳並將其注入地下，在那裡使其礦化並變得無害。冰島有一個名為 Carbfix 的專案，在過去 10 年裡一直在研究這個問題。現在，來自赫利舍迪（Hellisheidi）大型地熱發電站的大量二氧化碳被重新注入到玄武岩深處，形成了新的礦物質，成為岩石的一部分。

相比二氧化碳，更可能帶來問題的也許是將水重新注入岩石深處以補充蒸汽。重新注入的水含有高濃度的二氧化矽和鹽（相對於低溫的地下水），有時還有有毒元素，如砷、鋰、銻、汞、硫和許多其他元素，在大多數情況下，水被注入到足夠深的地方，不會影響蓄水層，但如果出了差錯，就有可能汙染飲用水源。

另外一個事實是，地熱工程可能會通過壓裂岩石的方式引起地震活動。這並不是危言聳聽，而是時常發生的情況。在極少數情況下，你能感覺到地震。這產生了很多不信任，還有很多會說“別在我家後院”，你不能因此責怪他們。

儘管這樣的地震不經常發生，但有時也會造成嚴重的後果。2017 年 11 月，一家地熱發電站的注水作業導致一條此前不為人知的斷層線斷裂，在韓國浦項引發了一場 5.5 級地震，最終有 1700 人被重新安置。更好的監測和風險管理有助於在未來避免類似的大地震。

▲地熱能可能在有溫泉和間歇泉的地區最為突出，但在一些氣候更溫和的地區，地熱也能提供重要的清潔能源

向深處鑽探

地熱能開發只有一個多世紀的歷史，遠不如化石燃料，其未來很可能還會持續很久。然而，對於下一個前沿是什麼，人們還有很多分歧。目前大多數地熱發電站“需要一箇中等規模的儲熱庫，包括溫泉、間歇泉和其他地熱特徵等”。這些本質上都是地熱領域可輕易實現的目標。

無論在什麼地方，只要你鑽得足夠深，就會獲得很高的溫度那我們為什麼不往深處鑽探，把岩石弄斷，將熱量取出來呢？聽起來真的很誘人。鑽探很有意思，但說實話，真的很難做到。我們很難讓岩石在正確的方向斷裂。

例如，冰島的一項深度約 4.6 公里的鑽探計劃已經遇到了一些嚴峻的挑戰，出現了一些殘酷的化學反應，所有的裝置都被摧毀了。地熱流體會溶解來自地下岩漿的二氧化碳等氣體，而當溫度超過 400 攝氏度時，這些液體也會溶解岩石中的礦物質。這使得地熱流體具有很強的腐蝕性，會對金屬鑽井裝置、管道和固定裝置的水泥造成損害。

一些工程師希望向更深處鑽探，而另一些人則認為開發的熱度應該降一降溫。在無法建設大型發電站的地方，可以用低廉的成本開發出發電量較小的低溫地熱系統。

中國已經是地熱發電的大國之一，許多其他國家也在試驗用溫度僅夠泡茶的水發電的新方法。理論上，在任何地方，只要鑽探得足夠深，就可以產生地熱能。有朝一日，我們甚至可能利用海底的地熱能。地球上的大多數火山活動都發生在海洋中部，即板塊聚合或碰撞的地方，那裡的水也具有驅動渦輪機的足夠溫度。

在非洲，肯亞在地熱領域的開發處於領先地位，而在東非大裂谷的其他 6 個國家，也存在類似奧爾卡里亞的地質特徵。肯亞電力公司已經在衣索比亞運營著 22 口地熱井，並將很快在吉布提開採地熱蒸汽。

在全球範圍內，只要是構造板塊發生碰撞的地區，就有發展地熱能的機會。其中許多地點位於南半球，擁有最容易獲得的地熱能源。東非和亞洲，比如菲律賓和印度尼西亞，都有很大的潛力。不過，隨著低溫地熱技術的不斷髮展，未來我們或許能在更多地方見到地熱發電站，為人類提供更多的清潔能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