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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路上的橋

小波 變形 般的 這也 分享 是不是 target 人的 最重要的

《絕路上的橋》
文\伯爵在城堡

記得小時候,我偷過一次東西。那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犯罪”,可能也是最後一次。

那時,我尚住在鄉下,跟爺爺奶奶一起生活。周圍有幾戶人家,小孩比我大幾歲,都已上學。每天早晨,我能透過霧蒙蒙的玻璃窗,看見幾個男生女生趕著上學的身影,到了下午,他們又從這條路上放學回家。我那時的願望,就是能跟他們在一起玩,哪怕是坐在旁邊聽他們聊天,我都會覺得特別高興。可是他們從來都不帶我。不僅是因為他們的年齡比我大,更重要的是他們的遊戲(足球、籃球、騎車、滑板),我都無法參與。

後來有一天下午,我像往常一樣坐在院子裏,突然有四個臉色煞白的男生從遠處飛奔而來。他們每人手裏提著一個撐得滾圓的黑色塑料袋,看樣子很沈。我喊住他們,問他們手裏拿的是什麽。這一問才知道,原來是他們從別家偷來的、還未長熟的西瓜。我問是在誰家偷的,其中一個帶頭的叫小野的男生低聲細語地說,是在老王頭的西瓜地裏摘下的。

聽到“老王頭”三個字,我心裏頓時一緊。

老王頭是一個退休幹部。住在這附近的人,沒有不知道他的。他當過幾年領導,所以平常為人處事,多少有些霸道。平常最恨別人偷他果園裏的水果。有一回,不知道哪裏跑來一條流浪狗,扒了他家的西紅柿,叫他捉住一頓好打。細長的藤條上下揮動,把那條流浪狗的脊背抽得皮開肉綻,鮮血順著斜坡填滿了旁邊一處小土坑。旁人越是勸說,老王頭下手越是狠辣,似乎要把之前所有的怨氣,都撒在一條流浪狗的身上。最後,那條流浪狗,寧是當著大家夥兒的面兒,讓老王頭給活活打死。

那幅畫面,我一直記憶猶新。

沒容我再多想,小野問我家裏有沒有人,我說沒人。他提出要在我家裏躲一下,要是看見老王頭追上來,要我替他遮掩過去。當然了,不讓我白幹,事後作為回報,我可以跟他們一起分享那幾個比蘋果大不了多少的西瓜。對於小野這個提議,我當時感到非常興奮,也有點緊張,但最後還是咬咬牙,一口答應下來。

我之所以會同意,當然不是眼饞那幾口西瓜,而是因為這件事第一次讓我覺得自己跟他們是“一夥人”。這樣的感覺是我以前從未體會過的。我一邊在院子裏等著老王頭,一邊想象著等會吃西瓜的時候自己應該說什麽,我甚至已經想到將來如何跟小野他們統一口徑。

就這麽過了大概五分鐘,我看見老王頭手裏握著一根藤條,氣勢洶洶地走了過來。他瞪著一雙差點將眼眶撐裂的眼睛,問我有沒有看見幾個小孩,他們往哪去了?我說沒看清是誰,只看見他們往那邊(我指了一個相反的方向)去了。老王頭警告我,說如果我撒謊,他等會兒回來就要打斷我的腿。我說隨便,反正我的腿也沒什麽用,別打臉就行。

老王頭走了以後,小野和另外三個男孩躡手躡腳地從我家走出來。確定對方真的走遠了,他們才算是松一口氣。

小野擦了擦臉上的汗珠,帶著那三個男孩就轉身離開了。我問他去哪,他說回家。我說他不是還要給我分西瓜嘛。他哈哈一笑,說要是我能追上他,他就給我吃。說完,小野帶著他們幾個人奔向一座臺階,背影漸漸的遠了。

當時,我坐在輪椅上,不能去追。若是去追,輪子撞向臺階,肯定是要翻車的。但那一刻,我真想去追。我想要翻車,我想要摔倒,我想要流血,我唯獨不想就這麽看著他們離開……

我就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鼻尖一酸,眼淚不可遏止地湧出眼眶。透過淚水的扭曲,我仿佛看到面前那座臺階變成了一道墻,輕易地將這世界一分為二,將我們分成兩個不同世界的人。

後來,小野因為偷東西這事兒,被他爸打得遍體鱗傷,那三個男生也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懲戒。而我,因為撒謊,不僅受到嚴厲的訓斥,外加一盒酒心巧克力被全部沒收。

從那以後,我就對“跟別人一起玩”這種事兒,沒有多大期待,也沒有多大興趣了。我開始學會一個人玩遊戲:一個人組裝樂高積木;一個人拼2000塊的拼圖;一個人打小霸王遊戲機——那時我最喜歡玩的就是《忍者龍劍傳》,因為那是單人遊戲。

再到後來,父母從外地帶給我進口的變形金剛。在別人還沒聽說過擎天柱和大黃蜂的時候,我已經把它們擺在了自己睡覺的床頭上。到了下午,我還要在院子裏開一會兒遙控賽車。過去是我托著腮幫子,看小野他們在空地上踢球;現在是小野他們抱著臟兮兮的足球,圍成圈兒看我開賽車。如果有人想借我的玩具,我會面帶微笑地回答他:不行!當旁人圍成小圈子,談笑風生的時候,我不再試圖融入他們的談話,而是一個人在旁邊靜靜地讀書。等到大家各自聊完,我的一本書也剛好讀完了。於是,常有不明者誇道:“這孩子真是愛讀書。”

其實我知道,自己不是一個愛讀書的人,只是缺少一個不讀的理由。

有時候我會想,自己在小野他們的眼裏,是不是一個“特立獨行”的人?或許算不上“特立獨行”,但至少是一個“獨特”的人。無論是我的身體,我的玩具,還是我的習慣,都與他們顯得大不相同。

但,這是我想要的嗎?

絕然不是!

我曾經一度陷入迷茫無助的精神沼澤,而且越陷越深。每天早晨起來就情緒低落,甚至一場大雨都會使我充滿悲傷。而令我感到如此煎熬的一個問題就是:假如學業、事業、愛情、婚姻、家庭、子女、健康是評價一個人不同階段、不同時期,最重要的衡量指標,那麽失去這一切的人,是否還有存在的價值?如果仍有價值,那麽他的價值應該用怎樣一把標尺來衡量?

站在時間的制高點審視過去的自己,我發現有時候人們之所以感到迷茫、痛苦和無助,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我們找不到一個合適的標尺來衡量自己的價值。我們不確定自己所做的事情到底有沒有意義,也不知道做什麽事情才算是有意義。因為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事情,所以我們對自己存在的價值都會產生質疑。畢竟,面對整個社會的評價體系,渺小的我們實在顯得太微不足道、不值一提了。這也是為什麽我們總是特別羨慕那些特立獨行的人。因為他們不需要在社會的評價體系中苦苦掙紮,也不需要用普通人的價值標尺來衡量自己。他們有一套自己的評價體系,有一把專門衡量自己的價值標尺。他們在自己的世界裏活得灑脫而自在。旁人可以羨慕,卻永遠也學不來。唯一值得我們思考的就是,那些“特立獨行”的人,是如何變得“特立獨行”的?那些“特立獨行”的人,彼此之間是否存在共性?而那些向往“特立獨行”的人,又是如何走向庸俗與浮誇的?

我相信,這世上沒有任何一個真正特立獨行的人,會將“特立獨行”當作自己的本意。而刻意追求“特立獨行”的人,最後都不免淪為一個嘩眾取寵的俗眾。只因,“特立獨行”不是一種行為,不是一種氣質,不是一種追求,更不是一項能夠供人思前想後的選擇。它是一種反抗,是一種受到強大壓迫之後,內心深處產生的反抗意識。這種壓迫通常來自於兩個方面——即環境與精神。前者如王小波,後者如黃家駒。

在王小波的成長歲月裏,“老舍跳了太平湖,胡風蹲了監獄,王實味吃了槍子兒”。一個荒唐時代對於正常人的情感表達,有著近乎窒息般的束縛。就像王小波自己說的:“我總覺得自己有一種寫小說的危險。”正是那種極度壓抑的成長環境,才能造就王小波後來天馬行空的文學激流。而同樣作為特立獨行的人,黃家駒則與王小波有所不同。當譚詠麟和張國榮等人的“軟情歌”充斥香港樂壇,街頭男女都唱著小情小愛而“背棄理想”的時候,家駒沒有像一般音樂人那樣,用廉價的傷感情歌來向這個時代獻媚。他帶著自己的才華與夢想,遠赴日本。最後以生命的方式,傳遞出一種永不妥協的音樂信仰。就像《海闊天空》中唱的:“背棄了理想誰人都可以 哪會怕有一天只你共我。”対黃家駒來說,音樂既是人生的勛章,又是靈魂的桎梏。

他們一個受到外在環境的壓迫,一個受到內在精神的壓迫。兩種不同的壓迫卻使他們成為同一種人——一個奮起反抗的人,一個特立獨行的人,一個敢於挑戰禁忌的人,一個敢與世界為敵的人。他們對旁人的眼光視而不見,對世俗的評價充耳不聞,對浮華的虛名輕蔑一笑,對無恥的陷害冷靜回擊。他們並非是對這個世界充滿仇恨。恰恰相反,他們是太愛這個世界,他們希望這個世界跟自己一樣真誠而善良。

越是與世界為敵的人,越是渴望世界對他的認同。

作為一個普通人,我們與其考慮要不要當一個“特立獨行”的人,不如先想想自己是否受到任何一種壓迫。沒有壓迫就沒有反抗,沒有反抗,“特立獨行”就無從談起。而你一旦有幸、或不幸地成為一個“特立獨行”的人,所失去的一定比你得到的更多。你想過普通的生活,就會遇到普通的挫折。你想過上最好的生活,就一定會遇上最強的傷害。這世界很公平,你想要最好,就一定會給你最痛;你想體會“特立獨行”的瀟灑,首先就要失去平凡純樸的歡愉。

“特立獨行”就像是絕路上的一座橋。行走於橋上之人,早已被命運逼向絕境。

如果有可能,我更希望這世上沒有所謂的“特立獨行”。我們不必再人雲亦雲,也不必再嘩眾取寵。每個人都能隨心所欲地表達自己的喜好,毫無顧忌地追求自己的夢想。所有人能夠作為一個獨立的個體而得到尊重,不用為了搏出位而標新立異,不用為了活得體面而苦苦掙紮。更重要的是,不會再因為一個無法踏上的“臺階”而眼睜睜看著別人離開。

我希望,每個人因為平凡而獨特,卻不因為獨特而平凡。

(此文源自知乎《做一個特立獨行的人需要付出什麽代價?會有什麽收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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