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仔褲、格子襯衫、運動鞋和雙肩包——如果把這四個詞放在一個人的身上，似乎不用描述長相，大家就對他的職業有了猜測——八成是個程式設計師吧?

　　這個被笑稱“月入五萬過成月入五千樣子”的群體，以“收入高”、“腦回路簡單”、“一成不變”等標籤在江湖上留下諸多傳說。他們會在十年間只用同一個品牌的電子產品，也能在“雙11”的誘惑面前不為所動。他們可以憑自己一雙手寫出的程式碼吸引來創業公司的前兩輪融資，也會驕傲地說，“我們就是在改變世界”。

　　能幹到80歲的職業

　　前不久，全球首屆程式設計師節在西安舉辦。活動評選出十位“功勳程式設計師”。金山軟體股份有限公司創始人求伯君、王碼五筆字型發明人王永民、濤思資料TBase創始人陶建輝、曠世科技創始人兼CEO印奇等都被授予該榮譽。

　　王永民第一個發言。他穿著一件白襯衫，下襬翹起一角，水洗藍的夾克外掛著剛剛領到的獎牌。戴著標誌性的黑色方框眼鏡，王永民聲音洪亮：他排第一名，是按照大小個順序排的。他舉著麥克，高聲建議：“程式設計師不要急於出名，出了大名就幹不明白活。”

　　陶建輝曾創立過專注於母嬰行業的智慧硬體公司快樂媽咪。他給出了“程式設計師到底能幹到多少歲”這個問題的答案——至少到80歲。陶建輝過去一年寫了四萬餘個程式碼，在來西安的飛機上，他還寫了幾百個。2007年春天，他在家裡整整寫了十天程式碼。在兒子擊劍比賽現場，陶建輝也開啟電腦，邊看比賽，邊寫程式碼。這也是他曾擁有的三個創業公司的源頭：全靠他手中的程式碼，拉來了天使輪和A輪融資。

　　1993年，陶建輝的姐姐想買一款財務軟體，當時需要花2000元。陶建輝說，“這2000元你給我算了，我給你開發一個”。時至今日，姐姐仍然在用這款軟體。姐姐問陶建輝：“你49歲的人了，還寫什麼程式？”陶建輝說，“我們長沙人，吃完飯就是麻將和泡腳，對我來說，寫程式就是打麻將、就是泡腳，為什麼不能幹到80歲呢？”

　　“計算機是個挺直接的科學，如果你寫的是簡潔、直接、對的程式碼，它就會給出你希望的程式。如果你做得足夠好，結果一定是你所期望的。”在加拿大做程式設計師的張靜說。

　　張靜公司裡有一些工作十年以上的資深程式設計師，不論他們到哪個組，都可以迅速上手，並幫助工作經驗較少的新人解決問題。他們當中，有人已經四五十歲，思維依舊跟得上時代的最前沿。

　　在北京一家人工智慧頭部企業做架構師的楊同禹（化名）說，國內對程式設計師有一定的年齡歧視，認為到了一定年紀之後就不適合做程式設計師。

　　楊同禹說，之所以國外對程式設計師的年齡歧視弱於國內，是因為國外軟體行業起步較早，從上世紀七八十年代起步，到現在四五十歲的程式設計師很常見。而國內行業發展較晚，四五十歲的程式設計師和雷軍是一個時代，如果仍然在技術崗位上，不少人會質疑，“為什麼沒做管理工作，為什麼不是總監？”

　　但楊同禹認為，年齡並不能決定水平，程式設計師的水平完全取決於是否在持續學習。甚至，出身對這個職業都並不重要。程式設計師工作能做多久，很大程度上取決於對這份工作的熱愛。“我在小米的時候有一個同事以前是學中文的，之後對計算機很感興趣，後來就自學做了程式設計師，現在在他的位置上也做出了很好的成績。”

　　最適合過日子的人

　　剛剛過去的“雙11”，楊同禹沒有購買一件商品。他坦言，自己有“消費焦慮”。

　　“買電子產品我從來不糾結，因為它價格很透明，真偽也很容易辨別。但是家電、服裝價格都不透明，我獲得不了全面的資訊，無法準確評估它的價值。做消費決定時，我就會很焦慮。”楊同禹說。

　　在網際網路公司做公關的宋麗亞是程式設計師“家屬”。她的男朋友是程式設計師，也是她心目中“最適合過日子”的群體。

　　適合過日子並不等同於縮手縮腳。她的男朋友捨得為家裡和自己添置科技產品，加溼器、空氣淨化器都是挑品質最好的買。剛剛過去的雙11，他又購入了戴森的吸塵器。“要是沒有我在的話，他可能會買一整套戴森的產品。”

　　同時，宋立亞的男朋友完全不重視穿衣打扮。優衣庫的同款褲子他買了好幾條，幾雙耐克的鞋子雖然不是同款，卻很難看出差別。

　　宋麗亞發現，程式設計師的樂趣來自技術本身。她參加過兩次程式設計師間的“技術型家庭聚會”，往往由購置了科技產品的程式設計師發起，招呼大家一起來家裡體驗。前不久，一個程式設計師花了兩萬多元，買了一臺Oculus VR裝置，招呼大家去家裡玩。當天的全部主題就是討論這個產品，體驗裡面的遊戲和繪畫等功能。

　　“我覺得自己被他們影響了不少，自己也有點‘極客’（geek）了。”宋麗亞說。

　　從前的她是顏值經濟消費者，買東西重視美觀程度和價效比，現在她更願意去體驗最新的技術產品。以前，她一直想給客廳添置個大電視，現在更想買無線投影機。雖然大電視的價格已經十分親民，但宋麗亞說，投影機使用起來很方便，更重要的是，“這些技術是值得花錢的，是對（製造者的）一種支援”。

　　宋麗亞的男友慢慢教會了她寫程式碼，他們一起寫了一頁自己的部落格程式碼。這讓她加深了對男友的理解，也體會到用程式碼解決實際問題的喜悅。她說，以後生小孩，從小就會讓孩子學程式設計，開發智力，培養創造力。

　　曠世科技創始人兼CEO印奇告訴中國青年報·中青線上記者，他身邊的很多程式設計師，以這個事業為自己最重要的人生部分。在如何享受生活、如何提高生活質量方面，花的精力有限。一些已經做父母的程式設計師，會從小就給孩子培養機器人、AI方面的知識。印奇說，這些知識在未來應該像識字、讀唐詩一樣，成為啟蒙式教育。

　　“程式媛”的世界

　　從世界上公認的第一位程式設計師 Ada Lovelace 伯爵夫人，到目前最年長的iOS碼農是被蘋果公司CEO庫克請上開發者大會的82歲日本奶奶若宮雅子(Masako Wakamiya)，女性程式設計師一直是程式設計師隊伍中十分重要的組成部分。

　　張靜告訴中國青年報·中青線上記者，她在加拿大工作後發現，女性程式設計師只可能在一開始進組時稍微受到一點青睞，之後全憑本事，不會因為是女性程式設計師就被同事降低要求。而她身邊最優秀的程式設計師，很多都是女性。

　　張靜的正職是一名程式設計師，在業餘時間，她是美妝博主“一匹英俊的小馬”，在新浪微博上擁有近30萬粉絲。她早期釋出的美妝產品照片，不少都是以程式設計書籍內頁為背景。她開玩笑說，做程式設計師的過程是一個騙局，“我一直以為這個行業裡面長得好看的人很少才學這個的，等我真正學了之後發現長得好看的人各行各業都有。”

　　“一堆大老爺們兒天天在一起幹活，也沒必要捯飭自己。但就我自己一個女生，我還是得有點追求，不然就跟他們一樣了。”在一家外企做java開發工程師的秦豔霞是組裡十幾名成員中唯一的一名女性程式設計師，社會上“黑”程式設計師的梗，她張嘴就來。

　　“程式設計師沒有男/女朋友這個梗，是不會過時的，主要因為他們沒時間，公司裡遇到的女生也少。”秦豔霞說，如果她和程式設計師談戀愛，首要要求就是男朋友的IT技術要比她強，不然bug來了呼叫誰呢？但秦豔霞緊接著說：“我這麼忙，哪裡有時間去談戀愛。”

　　剛剛過去的雙十一，秦豔霞的兩位同事沒花一分錢，還有一個給自己花了600塊錢。大家都說，這位同事出血了，因為在平日，除了房租，他每個月的開銷大約是一千多塊錢，主要花在通勤和跟同事聚餐上。T恤、牛仔褲、雙肩包和舒適的鞋子，毫無疑問佔領了組裡同事穿搭的絕對優勢地位。

　　“作為女生，同事給我的關照可能會多些。一個簡單的操作，如果是男生去問，在忙的同事可能會讓他自己解決，如果是我問，態度就有些不同。”這正是秦豔霞想要的——在知名外企裡，學更多技能，讓自己進步，賺更多錢。

　　研究生畢業時，秦豔霞的不少同學都簽了北京的國企，戶口、穩定的工作環境似乎是不少人的首選。秦豔霞不確定是否要留在北京，於是選擇了夯實程式設計這項世界通用語言。

　　早上十點上班，晚上八點半下班，這是秦豔霞正常的工作時間。專案偶爾要加班，最晚的一次，她十二點才走出公司。這讓她擁有無比規律的作息，充實而滿意的工作狀態，和幾乎沒什麼存在感的私人生活。“工作以後，沒有六點半前下過班。踩著夕陽下班這種感覺是沒有的。回到家也是一個人，早點晚點都一樣的。”

　　每天吃完晚飯，秦豔霞和同事會在公司附近溜一圈，這是她們的社交時間。其餘忙手頭工作的時候，她們幾乎沒什麼交流。社交時間的一大部分，都被他們用來討論股票、房市——這是組裡好幾位同事最愛聊的話題。

　　秦豔霞的同事王吉鑫說，在他們公司所有的程式設計師中，女性鳳毛麟角，所以任何一個組有女性程式設計師，都會笑稱自己“高人一等”。

　　“程式設計師分類，要看怎麼分。分兩類的話，那就是程式猿和程式媛。”王吉鑫說。

　　王吉鑫坦言，拋開一些行業內部和社會上的玩笑，女程式設計師絕對不是能力低的代名詞。“決定程式設計能力的又不是性別和年齡，當年在學校的時候被同班女同學在程式設計比賽中虐過，（她）用時少，正確率高，還能解比較難的題。”

　　“我們就是在改變世界”

　　前不久，《程式設計師爸爸買的房，我來考成學區房》一文在網上得到廣泛傳播，作者提出，昌平二中中考成績優異的原因，正是西二旗IT公司密集，而程式設計師一代的孩子已經上初中了，是他們用自己的努力，將中考分數擡高。

　　對此，楊同禹認真地說：“我不認為一個群體的智力水平比另一個群體高很多，從統計意義上這不太現實。我在學校也見過天才，但天才那個群體和我們的群體比較，我不覺得會有那麼大的差異。”楊同禹說，更可能的原因是，程式設計師在學習上投入的比較多，也願意在教育上投放精力，可能孩子的成績會有一些優勢。

　　智商高、收入高，這是在程式設計師傳說的單調生活外，最令人豔羨的兩大傳說。

　　事實上，如果用一線城市房價做參照的話，中國程式設計師無疑是越來越窮了。

　　楊同禹已經做了8年程式設計師。2005年本科畢業後，他的一些同學以6~8千的薪資擔任程式設計師。當年，北京華清嘉園的房價不到一萬塊錢一平米。程式設計師一個多月的工資就能買一平米房子。也就是說，當年的薪資水平相當於現在月薪八九萬的水平。

　　但楊同禹特別指出，程式設計師的工資雖然沒有在十年內漲十倍，但漲幅也超過了很多行業，絕對算是收入水平增長較快的行業之一。

　　“雷軍那批人應該算中國第一代程式設計師了，他們那時候機會特別多。”楊同禹前不久剛為公司面試了不少90後的應屆畢業生，他發現，和80後那一代程式設計師畢業後第一選擇是外企、IT不同的是，現在很多畢業生的首選是國內一線IT公司、創業公司。“這是時代決定的。”

　　楊同禹說，業界地位是靠多年的持續投入，例如微軟和蘋果，已經在作業系統領域深耕多年。這是一個投資週期比較長、進項慢的行為，但由於中國有了阿里、騰訊等獨角獸企業，在一些開源社群，中國程式設計師參與的比重和話語權越來越大，業界地位也逐漸提高。

　　“程式設計師在用軟體、網際網路、移動網際網路、AI，極大程度地改變世界。”楊同禹頓了一下，補充道：“可以說，改變了這個世界的每一個行業。”

　　“三十年前，中國老百姓聽點兒訊息怎麼聽啊？電臺報紙電視臺，現在資訊流動速度極大加快了，人們獲取資訊的成本極大降低了。因為資訊科技領域有了巨大的進步，所以改變了媒體這個行業。”這是楊同禹隨口舉出的一個例子。

　　敲程式碼的時候，會有和世界相連線的感覺嗎？

　　“在開源社群做了一點貢獻，被全世界其他程式設計師使用的時候，多多少少都會有一些改變世界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