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有座靈劍山--問心無愧(7)
//2014年6月29日
//第三卷第三十九章
“你要我賜你何劍?”劉顯面sè肅然,沉聲而問。<-》
王陸答道:“問心劍。”
劉顯微微皺起眉頭,嚴厲的目光在王陸身上審視良久,終於緩緩點了頭:“你想以此自證清白?好,我應了你。
所謂問心劍,是很多門派都有的規矩,當一個人無法自辯時,便可以向門派長輩求賜問心劍,長老以仙心御劍,以劍問心,若是弟子能擋住長老一劍,便不證自明。
當然,這一劍如此神效,自不易接,問心劍的厲害不在於御劍者用了多強的力道,多銳利的劍意,而在劍中蘊含的仙心之力,直接拷問元神。
問你是否心中有愧?
如今,身處醒神光之中的王陸,就正在直面問心的力量
恍惚間,新城和山谷如雲霧般消散了,取而代之的卻是一片屍山血海,王陸站在不知多少人的屍骨山上,四周yīn風測測,鬼哭神嚎。
王陸不用想也知道,這是問心劍製造出的幻境,真正的考驗從這裡才算開始,而在問心劍下,自己過關的可能xìng實在不高。
老實說,有了先前那一輪輪表演,自己早就證明了實力,就算現在放棄,被問心劍擊破心防也無所謂了,本來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完不成又不是罪過。劉顯師伯最是愛才,多半訓丨斥自己一番也就罷了……但王陸所圖,又豈是這麼簡單?
問心劍而已,就來正面會會。
於是王陸任憑yīn風呼嘯,腳下屍山震顫,一具具死而復生的屍骸從血與骨的堡壘中掙扎著鑽出來,漫山遍野,並向著王陸所在的山頭緩步逼近。
如此恐怖駭人的場面,直接投shè在元神之中,足以令大多數心智不堅的修士魂飛魄喪,但王陸又哪裡有半點恐懼的模樣?反而是嘴角勾起冷笑,雙手交抱等著屍骸們的靠近。
過了幾息時間,距離最近的屍骸已經走到了王陸面前,那尤帶著血肉的頭骨左搖右擺,並從口中吐出含糊不清的音節。
“教……主……”
“王……陸……”
王陸哼了一聲,開口笑道:“別故弄玄虛,我知道你們想說什麼,讓我這個當教主的,給你們這群因智教而死的死者償命是不是?”
話音剛落,笑容猛地收斂,化為滿面寒霜:“償你媽,吃屎去”
說完,手一伸,便按在了最近的一具屍骨頭上,而後猛地一推,便將其推下山去。屍骨咕嚕嚕滾動著,半路就碎成了一地血肉殘渣。
王陸的暴行頓時激怒了屍骸,千萬具屍骸鼓譟起來,令環境內的yīn森氣息更重了幾分。這問心劍的幻境最不怕就是暴力破解,因為一旦被考驗的人將解決的方法訴諸暴力,多半就是內心已虛而問心劍的幻境強弱,恰恰取決於對方內心的強弱,一旦心虛,那麼在幻境之中,多強的對手製造不出來?就算你是大乘期的猛人,問心劍也能投影出十七八位真仙把你碎屍萬段。
但王陸的暴力背後,卻是堅定的令人難以理解的自信:“渣滓們,你們有什麼資格在我面前咆哮?”
這一聲中氣十足的怒吼,在幻境中如滾雷一般自山巔碾壓下去,令所有屍骸的鼓譟為之一頓。
而不待它們再有動作,王陸劍眉一豎,伸手前指:“你們,是死在智教擴張的征伐戰爭中的敗亡者,你們怨氣滔天,將死亡的痛苦歸咎於我,恨不得將我千刀萬剮而我,不避不逃,滿懷欣喜地接過這份殺孽,承受你們的怨恨因為敵人的痛苦就是我的快樂,敵人的怨言就是我的天籟仙音既然站在敵對的立場上,對你們的殺戮,我問心無愧
說完,手指方向一變:“而你們,是死在智教擴張戰爭中的智教戰士,你們心存悔恨,幻想著若非加入智教,若非站上前線,便能苟且偷生,於是便將死亡的怨恨歸咎於我對你們,我坦然以對,心存鄙夷因為超過你們十倍百倍的教派烈士,無怨無悔地為教派為理想奉獻生命,與他們相比,你們輕如塵埃而真正的戰士,應將怨恨留給敵人,應將目光永遠固定前方應在死後亦召集舊部,從地獄殺回人間當你們放棄了對敵人的怨恨,轉為悔恨之時,你們就不配成為戰士,不配享有智教的榮光對於墮落者的死,我不屑一顧”
“至於你們,你們是乾元燃血功下夭折的修士,你們自以為受到矇騙,自以為冤如六月飛雪,自以為是我葬送了你們的長命百歲對你們,我只有冷漠的鄙夷因為是我賜予了你們觸控仙道的機緣,是我賜予了你們這些凡人更進一步的可能,是我,讓你們從註定默默而死的螻蟻中昇華,成為九州大陸昇華的奠基人何況乾元燃血功從未強行推廣,是碌碌無為的庸人,還是閃耀奪目的英雄哪怕只有一瞬間,決定在你們手中你們選擇了閃耀,就沒有資格去悔恨閃耀的代價如今的鼓譟只會讓你們忘恩負義,死不足惜”
一連串的咆哮,震懾了千萬屍骸,王陸的氣勢在這一刻提到了頂峰,哪怕這地獄一般的屍山血海,竟然都抵擋不住他的惶惶雄辯千萬屍骸竟裹足不前,而地獄的yīn風也削弱了許多,天空的血雲背後透出一股金sè的光芒,彷彿隨時可能雲破天開,陽光普照
“呵,有意思啊。”
與此同時,旁觀了這一切的劉顯笑了一聲,點了點頭。
“有意思?我看全是強詞奪理”方鶴對此則不以為然。
劉顯說道:“雖然是強詞奪理,卻非單純賣弄言辭之利,能在問心劍下堂而皇之的將這番道理訴之於口,可見他內心深處也是這般認為,哪怕面對屍山血海,也問心無愧啊。”
方鶴更是搖頭:“這樣的問心無愧,只能說明其內心的扭曲。”
劉顯卻說:“師弟卻是以尋常人的標準來要求他了,別忘了這孩子終歸也是一教之主,俗話說慈不掌兵,若沒有這般扭曲的心境,如何經營一個教派?或者說,九州大陸,哪一個成功的領袖,沒有一點偏執和扭曲呢?”
方鶴只是搖頭,卻不與劉顯辯駁了。
劉顯又說:“放心,你又不是不知,問心劍的威力遠不止於此,王陸這孩子也只能在第一關時硬氣一點,接下來的考驗他抵受不住的。”
這也是理所當然,問心劍若是僅憑內心的強硬就能支撐過去,也就不會有自證清白的功效了。因為就算一個人濫殺無辜,只要堅信自己濫殺有理,這一關也能應付過去,只是未必能有王陸這種屍山咆哮的魄力罷了。
一個人的問心無愧,絕不等於恬不知恥,因為問心劍問的並非一個人的七竅玲瓏心,而是道心。
所謂道心,是修仙時,對仙道的感悟與理解,儘管仙道可分大道三千,但任何一種都有其底線和基礎,若要遵循這些道,就要接受這個大千世界的規則,不能用自己的想法覆蓋在大千世界規則之上,不能用畸形的三觀來理解大道,也就不可能理直氣壯地做恬不知恥之徒——除非修行魔功,或者元神的修行已經到了澄淨無垢,那才另當別論。
王陸既沒有修行魔功,元神也遠沒到澄淨無垢的地步,因此當問心劍的威能真正展現時,那強勢的威壓頓時維持不住。
幻境中,屍山血海和千萬屍骸盡數消失,只剩下無邊無際的黑暗。
過了不知多久,當王陸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甚至開始意識模糊的時候,一個聲音轟然炸響:“你有罪”
王陸險些當場魂飛魄散這三個字響起時,千千萬萬的畫面湧入腦海,他看到了在智教擴張屠刀下呻吟的修士,看到了修行乾元燃血功過激,當場猝死的平民,更看到了因教派趕工,rì夜cāo勞而過早死亡的智教工人,以及在他棺木旁哭泣的親屬。
這都是實實在在的因果,無論你承不承認,手中的鮮血都不會因此而洗白。王陸自然知道這一關的艱難,立刻緊守心防,全力抵禦
他元神修為不夠,無法直面問心的考驗,所以此時手段盡出,新城殘存的九根祭柱猛地飛上了半空,而與之相對應的,就不僅僅是新城,而是周圍連綿起伏的山脈青山綠水都在祭柱的光芒下顫抖,繼而從地脈中壓榨出更多的靈氣,隨著新城聚靈陣的運作,江河入海一般湧向王陸
此時的靈氣之洶湧,比起當rì修築混沌法壇時的靈氣cháo汐還要猛烈數倍尋常的練氣修士怕是立刻就要爆體而亡,但王陸身處祭壇正中,卻穩如泰山,將全部的靈氣都納入體內,頃刻間內府中白金sè的暴雨掀起了一場洪水這由空靈根轉化的特殊法力,竟然都有些來不及揮發了
當然,真正的主角,是由兩百餘根劍骨提煉出的金液,劍骨初成時,王陸吐納靈氣的金液是一點一滴的積累,如今卻彷彿打開了兩百零六個洩洪閘口,在內府中形成金sè的海洋
與此同時,內府中被漆黑包裹的元神開始瘋狂轉動,彷彿海眼攪動著整片海洋,片刻後元神大放光明竟逼退了黑暗
“好”
這一刻,劉顯和方鶴齊聲喝彩
為的不是王陸那用於吸取靈氣的龐大陣法,也不是加諸己身,用於加固劍骨的靈丹妙藥,而是最後那個環節,將法力強化元神的技巧
對於修士而言,法力、元神,是彼此dú lì的兩者,元神駕馭法力,法力滋養元神,但兩者並不能隨意轉化,除非
如王陸這般,使用高明的心法。心法心法,正是心與法的轉化如劉顯、方鶴等元嬰老怪,自然都會這門技巧,只是王陸才修行三年,修為不過練氣六品,竟能用出心法轉化……簡直堪稱奇蹟
“五師妹的新版無相心法又有進步了。”片刻之後,劉顯感慨,“不過主要還是王陸這孩子厲害,能做到這一步,這問心劍……”
方鶴冷哼了一聲:“還是擋不住,修為畢竟太淺了。”
劉顯沉吟了一下:“也不是完全沒機會……至少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了。”
“除非他願意拼命,否則就連萬分之一也沒有。不過,只要不是白痴,完全沒必要為一個問心劍拼死拼活,做到這一步,誰還會太過苛責於他?他心裡應該也清楚不是麼,不會堅持到底的。”
劉顯笑著搖了搖頭:“師弟你也愛才心起了?”
方鶴轉過頭:“這等歪才,還是算了,若是能像你家小琉璃那般,倒還不錯。”
劉顯笑容頓時苦澀了幾分:“小琉璃若是能有這王陸一分的機靈我也就知足了……”
兩位長老閒談了幾句,對接下來的結局已經沒有更多期待,然而就在此時,面對問心劍最嚴厲的考驗,最深沉的漆黑,王陸的元神竟然針鋒相對,半步不退
劉顯驚訝萬分:“他這是要拼命麼”
方鶴眉頭緊鎖:“他在想什麼?”
然而無論此時王陸在想什麼,無疑是選了一條絕路
問心劍並不是傷人之劍,哪怕被突破心防,也是敗而不傷,並沒什麼危險,但王陸這般超負荷地運轉心法,對肉身、內府和元神的創傷都將是致命的
而他成功抵擋問心劍的機會,最多也不過萬分之一
無論劉顯還是方鶴,都沒料到王陸下山八月,xìng子竟會變得如此剛烈,只為了自證清白,連xìng命都不顧了?
這個時候,任何多餘的想法都沒有,劉顯只是愣了一息,便將元神倒轉,包裹在王陸元神周圍的黑暗立即為之消散。最後的半式問心劍,被劉顯生生收了回去
而陡然失去了壓迫,王陸也是一驚,立刻散去法力靈氣,停轉心法,然而整個人已是身心俱傷,疲憊萬分。
站在祭壇上,王陸就連站姿都維持不穩,搖搖yù墜間,面上的笑容卻依然是那麼自信和從容。
“師伯,弟子……問心無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