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的那些歲月裡，我曾不止一次的思忖過，如果要我來描述“初戀”這件事，我應該怎樣表達呢？

大概是我出生後第6570天時，在早春的某次不經意的悸動？

又或者是37.8℃的盛夏與蟬鳴？

還是秋天3/4的雨水以及1/4的我和她？

這真讓我苦惱。

因為我實在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去描述那些和歐根在一起時的晴天。

彼時，我剛成為碧藍航線的指揮官。

年青而多情的少年很喜歡指揮部的風景。

那是暖溫帶海洋邊緣的一方半島，向前，澄澈溫柔的海波撫弄著沙灘的細膩純白，淺藍色海面總是在陽光下泛著粼粼金光；向後，則是低矮卻又連綿的丘陵與群山，以及海風吹不散的綿綿霧氣和瀰山遍野的山茶。

在我來到指揮部的第七天，我遇見了她。

那時應該是初夏，因為我清楚地記得，自己初見歐根親王時，絳紅的山茶花落滿了南山。

我可能永遠不會忘記那天夾雜著山茶花香的海風。我承認，這十之八九是我自己美化了的回憶，因為海風永遠也沒有辦法攜來陸地的花香；而我之所以願意相信那天我確乎聞到了風中的山茶花香，大概都是因為，當我看到那個姑娘時，心跳還是不自覺地漏了半拍。

大概是因為她劉海里那束絳硃色的髮絲，大概是因為她銀白長髮中醒目的深紅髮飾；

大概是因為我知道茶花的花語是天生麗質，而我也真的無法否認眼前這位少女的姝豔娉婷。

至於，她當時是怎麼向我打招呼的呢？

她問我，我能讓她愉快到什麼程度呢？她可是很期待的。

她當時沒有笑；只是淡淡地說著。

而我當時也認為，她大概是一朵有些冰冷的高嶺之花吧。

那時的我不知道日後我和她之間會發生些什麼，更不知道就在不遠的將來，我們將會簽訂一生一次的誓約。

那時的我只是想，她笑起來一定很好看吧。

我想讓她笑起來，那是當時我唯一的想法。

當山茶花的馥郁清香終於徹底消散，半島的盛夏在蟬鳴聲中如期而至。

從初夏到盛夏，在一次次出海、一次次任務、一次次後宅互動中，歐根和我已然熟識，和我在一起時她輕鬆的笑容是我青春裡最濃墨重彩、刻骨銘心的回憶；她是我最信賴的副官、最知心的同伴——以及，年青時最為單純的歡喜。

而當時，我內心深處最折磨我、我最想知道的問題大概就是

歐根……她也喜歡著我嗎？

可是我的小心思，就是開不了口、讓她知道。

時至今日，我也時常在無意間想起，那些陽光燦爛的下午。

和歐根一起巡查完港區後，純白的制服被汗水黏在身上，渾身不舒服；那些規定的工作截止日期前的倒計時，以及辦公桌上一張張空白的表格——一天到晚批不完的檔案、以及工作時忙裡偷閒和歐根一起開不完的玩笑。

大晴天的辦公室，風扇吱呀吱呀地轉。有時檔案批累了，抬起頭偷偷看坐在辦公桌那旁的歐根，她一直在努力幫我分擔工作，不想讓工作耽誤了想在今晚約會的期待；我耳邊只有中性筆劃過紙張的沙沙聲和偶爾輕微的咳嗽與吐息。

她的汗水浸溼了白色的襯衫，她今晚會穿什麼樣的衣服呢，啊等不及好想去看看。

散步累了和歐根坐在海蝕崖上看雲看海；看巡洋艦們嬉鬧，看驅逐艦們拉拉扯扯。

半島盛夏的大太陽穿過雲層直射下來，用手遮住眼睛，閉上眼睛，眼前紅濛濛的一片；腳邊的礁石被太陽晒久了，都有悶熱的風吹上來。

去明石小賣部買奶茶的路上，碰到威爾士親王上就去拍一拍她的肩膀嬉笑打鬧，看到光輝就微笑揮手著說“嗨”；看見夕立了老遠就開始渾身不自在，和歐根商量著繞路走怕被看見手上的零食和飲料，實在躲不過了就只好無奈把食糧分給這個小傢伙一點。

想起7月的大晚上和她躺在海邊數星星；想起她有時不經意間的“經典名言”；想起那些年港區裡奇奇怪怪的緋聞；想起午後猝不及防的大雨；想起俾斯麥好像還欠我們一次好好的告別……

當然，最忘不了的還是那天的傍晚。

我和歐根相依而坐在海邊高地上的人工紫藤架下，遠遠望著海平面那邊一團一團的火燒雲，一起看夕陽為海岸的一切落下金邊。

她依偎著我的肩膀，入夜前最後的海風拂動著她額前山茶花色的那綹髮束；夕陽無限好，可是在我眼裡，天色再輝煌也不及歐根眼眸裡盪漾的琥珀色。

半島，夏意正盛、兀自熱烈；

而歐根，麗服颺菁、一顧傾城。

教我如何不心動？教我如何不想她？

她偏著頭，有些羞澀地問我：那個……要不要、乾一杯？

年青的情愫不足以承受酒精的熱辣——那年黃昏看海時，我帶的飲料是檸檬綠茶，歐根是茉莉奶綠。

我平撫了心中橫衝直撞的小鹿，微笑打趣：這樣的瓶裝飲料也要乾杯嗎？……那、來吧。

飲料瓶輕輕相碰，我和她一起，小口抿著，我的心裡無限甜蜜。

我突然聽見歐根說：我想嚐嚐你的……可以嗎？

我愣愣地：嗯……

她問：那、直接對嘴……可以嗎？”

我答：可、可以哦。

歐根甜甜地笑著，可是她接過檸檬綠茶時，卻又好像有些緊張；我幾乎是直愣愣地、分明地看著她可人的粉紅嘴脣貼上瓶口，輕輕喝著。

我痴痴地想，這是那啥吧，就是那個間接……

我感覺我自己的臉、耳朵甚至是脖頸都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一時間風聲、濤聲，聲聲入耳，可還是難掩我自己近乎歇斯底里的心跳。

她依然是紅著臉頰，羞怯地、緩緩地把綠茶還給了我。

她好像說了句“真好”，可是我完全記不清了；

因為那時候的我已經停止了思考，只是機械地接過飲料瓶，“她真可愛”，是我那時腦海裡僅有的念頭。

木然地、下意識地，我接過自己的飲料喝了一口。

大概是因為那時我嘴裡還留有之前綠茶的青澀，所以當我傾斜飲料瓶時、當我的嘴脣貼上瓶口時，我的舌尖分明地感受到了、茉莉奶綠的醇香。

啊，對了，是剛才，歐根的脣在這瓶口上留下的痕跡吧？

如此單純的味道、可又如此清澈的芬芳。

那一刻，後知後覺的我幾乎是想要用盡我所有的味蕾去銘記、去鐫刻她茉莉奶綠的香醇；

然而，不解人意的檸檬綠茶已然湧入口中，口腔和舌尖終於還是被綠茶的清香和檸檬的酸澀佔領了；

可是，我的腦海還是在依依不捨地回味著剛才、僅此而已的奶香。

悵然若失、喟嘆不已。

一時間，我好像很失落，又好像很委屈；我甚至感到鼻頭酸澀，差點就要涕泗橫流、不知悲喜。

這就是所謂初戀嗎，彼時多情的少年感慨著。

可是我一回頭，就迎上了歐根略顯羞赧的笑顏；

我感慨萬千地問，你為什麼要笑啊？

而她的笑容在夕陽下更燦爛了：為什麼笑？看到指揮官驚慌失措的樣子，就讓人分外開心呢，這次真的是發自內心的笑喲，嘻嘻……

紅著臉的歐根試探著把手搭到我的肩膀上，慢慢貼向了我；我的心頓時狂跳不已，我完全沒注意到夕陽落下，只看到歐根菸波浩淼的琥珀色眼眸，以及她眼眸中我自己的倒影。

我們目不轉睛地看著彼此，我們的鼻尖輕輕觸到；

她的髮香包圍了我，我覺得我快要昏倒了。

在以前的日子裡，我曾設想過很多次，初吻是什麼滋味的呢？

現在，我想我可以給出回答。

我的初吻不是草莓味，也不是蜂蜜味。

那大概是檸檬綠茶的青澀、茉莉奶綠的醇香；是半島鹹鹹的海風，以及山茶的芬芳。

我們纏綿在一起時，我不僅聽到了自己血脈噴張的聲音，也好像可以聽見歐根劇烈的心跳。

雖然我還戀戀不捨，可是歐根擺脫了纏綿。

她露出天使般的笑容，有些氣喘吁吁地說：

“Ich liebe dich（我愛你）——是真心還是玩笑？就交給指揮官自己來判斷吧～”

你問我後來怎麼樣了？

後來嘛，就是那個夏末，我們誓約了。

誓約時，我們都希望此去經年，偶爾回憶這段青春歲月時，是會帶著笑的；

她願我成為寵辱不驚的大人，心裡永遠住著驚濤駭浪的少年

我願她永遠幸福，永遠被愛；想得到的都擁有，得不到的都釋懷

我們都希望後來的我們能活的烈馬青蔥；

都希望大家永遠幸福。

再後來嘛，就是老夫老妻這麼多年了。

這是我和歐根在一起的第幾個十年了呢？

老啦，腦子不好使咯；實在想不起。

我問她，咱們在一起多少年了，老婆子？

她踢了我一腳，說自己還不老。

——真是的，這都是哪一世紀了，她那樣的重巡早就被淘汰了，還說不老？

——雖然在我心裡她永遠18歲就是。

不過誓約以後那些年，歐根簡直變成了小魅魔，不過，我依然非常非常愛她；

但偶爾還是挺想念我們年青時，那瀰山遍野的山茶、那個碧海藍天的半島，以及那個白月光一般姝靜美好的她啊。

看著她坐在搖椅裡看夕陽，想著這些年來的柴米油鹽

我突然記起了那年在半島上初見歐根時，年青正當年的我們最喜歡的歌，不由得輕輕哼唱起來：

Re So So Si Do Si La

So La Si Si Si Si

La Si La S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