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即將淡忘此事時，她又出現了，裹挾著曾屬於我的激情、慾望、狂放、活躍和爭鬥，恍若虛無主義者，或者說她已經成為了我的“強力”，和我的理性展開你死我亡的鬥爭，這鬥爭讓我意識到，人作為詩人、思想家、神和“強力”，把君王一般的慷慨大方贈送給事物，只是為了使自己貧困而感到可憐。

我就是創造所有我所讚賞東西的人，但我似乎忘了這點。

顫抖著捧起那絕對的強力，情感迅速包裹住了我，把我從那終極的問題中暫時解放出來，也讓我的價值迴歸到框架之中。

-我摯愛的貓：

-沒想到我真的還有機會想你寫信。謝謝你的挽留，即便我是在闊別幾個月之後才收到它的，我的心靈依然得到了些許慰藉。有件事情我必須告訴你——現在的我，已經是一名構造體了。-

看到這裡，被拉得有些褶皺的紙張漸漸舒展開來。

-是的，我選擇成為一名構造體，改造手術很順利，所以我還能像是現在這樣書寫文字。事到如今，似乎也沒有什麼遮掩的必要了，我成為了空中花園藝術家協會下考古小隊的一員。變成構造體是......一種非常不可思議的感覺，感覺看待這個世界的角度，一下子就變了。有時候，我甚至不能確定現在和你書信的我，是否還是當初的我。-

-前不久，我學會了如何使用武器，如何戰鬥，即使我只是一個輔助型的構造體，我也擁有保護別人的力量為了，我原以為成為構造體就能上戰場，執行任務，也許在戰場的某一個地方和你相遇，用這份力量保護你，但事情好像不適合這樣，考古小隊不需要上前線作戰，我們大部分時間都只是調查舊時代的人類遺產，回收並修復他們。-

一口氣看到這裡，在我記憶中第一次，我想要放聲大笑。

這寬心來的太突然，以至於我有些無法抑制自己的情緒了。

無論如何，我還是接著看了下去。

-不過也好，我還不想以這樣不成熟的姿態和你相見，我想讓我自己，以最好的狀態和你相見，請你再等我一會兒，我又好多好多的事情想要告訴你，書寫無法承載這些感情了，我只想向你親口敘述它們。實際上，下個月，藝術協會決定舉辦一場舞會，你願意當我的舞伴嗎？-

-你真誠的

-伊利斯

-伊利斯

-你無法想象剛才的我有多麼興奮，不過現在我已經冷靜下來，希望我的筆跡不至於太過不堪入目。

-無論如何，我還是衷心祝福你的一切，我還是有些激動了，這幾乎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結果了，我曾經無數次想象你的結局，那些結局中鮮少有我忍心繼續想下去的，我逼迫著自己，幾乎忘卻了你的一切，如今有了這個結果，我實在是不知知道該說什麼。

-無論如何，最近我處在出勤階段，任務繁忙，首先抱歉信函頗短，其次關於舞會的事情，我真的感到非常榮幸，但，責任就是責任，我也有無法拋卻的人。

-你誠摯的

-貓

“第二天就回信了？”卡列尼娜有些失落。

“對啊，你不服氣嗎？”我衝她眨眨眼，然後自己搶入小房間內把門關上。

“誰稀罕啊，哼。”

-貓：

-有句話我必須告訴你，不必為了那些無關緊要的小事發愁，跳舞的目的是為了愉快，而不是‘表演’，況且，這個世界上沒有人不會跳舞，只分你願不願意跳，只要你願意，無論你多麼生疏，我都能帶你跳一場最完美的社交舞。我接受過的教育讓我能夠輕鬆地駕馭引導步和跟隨步，無論是探戈、華爾茲，還是倫巴，沒有我不會的社交舞。

-也許一起拿我的力量還有所不足，但是現在的我一定能輕鬆地將你圈在臂彎裡。只要相信我，跟隨我的腳步，你就不會出錯。

-那麼就這樣決定了，地址如下，這次不要再放我鴿子了。

-我會等你。

-屆時我會在自己的耳畔別上一朵鳶尾，你一定會認出我的。

-你親愛的

-伊利斯。

在當天，我站在稀稀拉拉的幾簇人面前，時不時能感受到投來有些異樣的目光。無論是曾經的地球，還是在法奧斯，能夠理解我的人屈指可數，更別提走進我內心之人了。如今我這樣在學習過程中全程甩出其他人一大截的首席，盛裝出席了這無人在乎的所謂“舞會”。

   除了她，這裡根本沒人在乎藝術，也沒人會跳舞，這裡只有情慾旺盛的年輕人和來沉浸於過去歲月的垂垂老者，年輕人們蹦躂著，顯然搖滾更適合他們，而老者只是坐在一旁，帶著高傲的目光掃視著這一切，彷彿他們知道的比誰都多。

我只是坐在一個角落，那角落本不該顯眼，燈光潑灑在昏暗的丘陵上，流過每個凸起的人影身側，形成一個本應是颱風眼的舞臺。然而我就像是路過的地效飛行器，在海面上劃過秀麗的白線，也把他人的視線引到自己身上。

她沒有出現，我很確定這點。

露出的背部傳來陣陣涼意，我自己親手製作的，純白色帶有湛藍邊飾的禮服，專門為第一次“最好狀態”的見面付出的心血，最後還是流失在了茫茫東海中。

在他人看小丑一般的眼光中，我讀出了很多意思。

“她怎麼穿這麼正式？”

“她怎麼一個人？”

“小姑娘這麼愛美，藝術協會內部來帶氣氛的吧。”

“誒，你要不要去搭個訕？快去呀，去呀。”

不過我並不在意。

無言，就是我對他們的迴應。

面無表情地回到家後，我發現自己的情感並沒有什麼波動，沒有理應出現的氣憤。旁人的議論並不能左右我的心情，因為他們帶給我的落差幾乎不存在，反倒我對她有些擔心。

因為我大概有了一些猜想，而這些猜想迅速地被證實了。

我看到了那回信。

-貓：

-我很抱歉，我真的很抱歉，不久之前艾倫會長突然指派了我一個任務。空中花園馬上要和空間站進入交匯的軌道了，我作為考古小隊的醫院，被任命去回收關於空間站的資料，事態緊急，馬上就要動身，我沒辦法參加那場舞會了。

-我本想立刻告訴你這個資訊，但是直到這個時候，我才發現自己出了你的地址外，什麼都沒有。有時候我真是懊惱自己當初為什麼要拘泥於儀式感上的細節，連一個即時通訊的賬號都沒有向你索要。我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可以看到這封信，但當你看到它的時候，我大概率已經動身了。

-感覺似乎每次，都會和你用這樣的方式錯過，每次都只差一步，我們就能相見了。我還有很多的話沒有告訴你，請再等我一會兒，這一次，我一定可以跨越那一步。

-你的摯愛

-伊利斯

當然，這就是所謂的咫尺天涯，這也是我們曾經想象過的那寄託於時間縫隙中的情感，我注意到她不斷變化的對我的稱謂，而到了現在，她已經把自己也交付與我了。

果然最終的一切，都走向了悲劇的影子，我在心裡回信道。

我應該輕輕取下那筆帽，照常寫下我那從小訓練的一手流體字，但我沒有，只是靜靜感受著手心中慢慢讓筆身變得潤滑的汗液。

   因為我的直覺告訴我，此去一別，便是滄海桑田了。

而我的直覺曾經拯救過無數次我的小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