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錘30k短篇小說翻譯——《胞吐攻略》
在得到了他的老朋友,來自卡利班的盧瑟的避難許可後,死亡守衛的第一連長泰豐從戰爭中暫時抽身,卻發現一種前所未見的腐敗正在扎拉蒙德蔓延……
這篇短篇小說被收入荷魯斯之亂系列短篇集《Heralds of the Siege》(“圍城之兆”)中,時間線上剛好位於《The Buried Dagger》(HH54,“被埋葬的匕首”)以前,講述的是荷魯斯之亂期間泰豐帶領分離艦隊脫離莫塔裡安和死守軍團主力,自己獨走單幹的事情。
EXOCYTOSIS
作者:James Swallow曙光慢慢降臨在扎拉蒙德(Zaramund),以一系列緩緩變化的顏色悄然而至,黃色的條紋與瘀傷肉色的陰影在蒼穹上冉冉升起,變化隨之而來,在濃密的森林中一點點蔓延。
卡拉斯·泰豐(Calas Typhon)站在營地上方的山脊上,看著清晨的到來,他的頭盔懸蕩在手臂末端,微微的冷風吹拂著他蓬亂的鬍鬚。他把自己設想成一個時空上的定點,扎拉蒙德的週期迴圈圍繞著這個點永無休止地移動往復,唯有他的存在恆久不變。
黎明和黃昏,黑夜和白天,對於一個軍團戰士來說,這些都是瑣碎而遙遠的概念,與其他無數微小的人性碎片一起,在轉化時被剔除出泰豐這類人的生活。他不需要睡覺,也不需要用常人的方式給自己的身體補充能量,而他也已經很久沒有意識到這些東西的必要性了,以至於它們在概念上都變得陌生。在過去的歲月裡,這位如今是死亡守衛軍團第一連長的男人經歷了一次轉換,它不可逆轉地改寫了他的身體本質。
一個更好的自我的開始,他思忖著,帶著一抹短暫而淒涼的微笑。
愉悅的時刻像一支熄滅的蠟燭一樣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他平常那種陰沉的神態。提豐皺起眉頭,試圖抓住自他們抵達扎拉蒙德以來一直折磨著他思想的只鱗片羽——甚至在此之前就已經困擾著他了,如果他對自己誠實的話。他幾乎已經能組織起來這個想法,但每次他就快想起來時,它就又退了回去。這就像用他的手指在河流中摸索,試圖捕捉一次單獨的落潮。真相令人惱火地難以抓住,就像一個藏進亞空間裡的幻影,即使在泰豐在這裡獨自反省了幾個小時之後,他仍然沒能搞明白它。
他擺脫了遐想,注視著一架重型太空梭從營地南側的一個臨時著陸平臺上起飛。磚頭形狀的飛船在推進器的轟鳴聲中飛上了逐漸變亮的天空,攜帶著新的部件和裝置,用於維修終焉號和他艦隊中的其他船隻。泰豐凝視著太空梭縮成一個小點,他看到了明亮的晨星成群高懸在天空,那是他的戰船和它的姊妹艦隻,正漂浮在較低的對地靜止軌道上。
戰艦受損嚴重,有段時間泰豐甚至擔心扎拉蒙德會成為她的葬身之地。但是命運自有一套超出戰士預期的方式。終焉號沒有遭遇戰鬥,而是找到了一個安全的港灣,並受到了來自一群泰豐從未料想到的人的不同尋常的歡迎:盧瑟和他手下變節的黑暗天使,他們的旗幟與戰帥荷魯斯·盧佩卡爾的標誌比肩而立。
雖然死亡守衛歡迎這一轉折,泰豐還是忍不住對此表示懷疑。但是,這不就是巴巴魯斯之子的天性嗎?不相信一切看不見、摸不著、打不破的東西?
泰豐輕輕搖頭,從腦海裡甩掉了這個想法,脫掉一隻護手,抬手摩挲著自己修剪得很短的鬢角。不管喜歡與否,盧瑟的慷慨是第一連長和他的守墓人們迫切需要的。權宜之計壓倒了滿腹狐疑。
暫時。
隨著泰豐的手指在頭皮上摸到了一個藏在油膩頭髮中的新病灶,這個念頭漸漸消失了。他試著不去想它,但他的手滑到了脖子後面,幾周前那裡的面板就開始出現斑點。現在那裡有一簇烏青的癤子,一共三個,摸起來冷得出奇。他身體其他部位的汙跡也在慢慢增多,性質相似,但更好地隱藏在肌肉的縫隙中。
然而,它們並沒有給他帶來痛苦。如果說有什麼區別的話,泰豐覺得自己的身體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強壯,就好像他在一天天好轉。我得病了嗎?這個問題在他的腦海裡迴盪,似乎十分荒唐。簡直不可思議!我可是死亡守衛,堅忍不拔,冷酷無情。沒有任何已知的毒素或疾病能讓我們屈服。
他本想對這個想法一笑置之,但它卻始終糾纏著他。泰豐意識到有幾隻小小的黑蒼蠅在他的頭上盤旋,這些小東西幾乎只比塵埃大一點兒。他懶洋洋地拍打著它們,瞥見一個人正沿著山脊的斜坡向上爬來。
另一名死亡守衛在接近時摘下頭盔,停在幾米外,淺鞠了一躬。哈德拉布魯斯·維奧斯(Hadrabulus Vioss)是泰豐手下“守墓人”的隊長,也是他主人的得力助手。“大人,”他開口說道,“您已經靜默了很長一段時間了。您的通訊線路一直記錄為停用狀態。”
泰豐低頭瞥了一眼頭盔,然後移開了視線。“我需要一些時間來思考,僅此而已。你想要跟我聊些什麼,胞親?”
“不是我,第一連長。”守墓人的光頭點了點。“是黑暗天使,盧瑟。他想和你談談。”
“原因是什麼?”
維奧斯的嘴脣收緊了。“你是要我猜嗎?”
泰豐做了個手勢讓他繼續,他的副手吸了一口氣。
“我想他希望我們和他站在同一立場,在戰帥面前為他美言幾句。”
“盧瑟正在估量他為幫助我們而要求的報酬。”
維奧斯點點頭。“沒錯。”
泰豐拋開了一直籠罩在他腦海中的想法,向前邁了一步。他終結者盔甲厚重陶鋼板下的合成肌肉組織發出輕微的嘶嘶聲,他用手轉動頭盔,重新啟用系統。
“他畢竟是來自卡利班的戰士,”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後,他補充道。“他們對戰爭的計算都有獵人般的眼光。”
“我們欠他一筆人情,”維奧斯指出。
“確實,”泰豐表示同意,然後沿著山脊向營地走去。“不過,在處理他的事情之前,還有其他一些尺度需要加以權衡。”
“還有很多事情要做,”盧瑟咕噥著,他兜帽下的眼睛在面前的高哥特圖表上搜尋著。顯示器上暗淡的燈光照亮了他的臉和指揮室低矮的天花板。在桌子玻璃般的表面上方,附近世界的示意圖沿著它們的軌道旋轉,成群的深綠色箭頭——顯示星艦部署的標誌——在它們之間的空白區域遊動。“如果他在那裡……我們需要做好準備,在時機成熟時用武力對付他。”
“考斯韋恩,”塞弗領主說,思考著這個名字。“如果死亡守衛告訴我們的話是真的,那麼允許泰豐的戰士在這裡歇息可能會把他吸引到我們這裡來。”
盧瑟朝他投去一個警告的眼神。“你這是在指責我嗎,兄弟?”賽弗還沒來得及回答,他就繼續說下去,“動動你的天賦。如果獅子的哈巴狗聞到了我們的氣味,我們必會在它來的時候為它佈下圈套。”
“我什麼也沒感覺到,”靈能者承認。他停頓了一下,然後壓低了聲音。“大人,也許您能啟發我。沒準兒您可以告訴我,幫助莫塔裡安的手下有什麼好處。”
答案伴著哂笑,從旁邊站著的另一位黑暗天使嘴裡溜了出來,他的目光迷失在高哥特語的顯示資訊中。“這些是‘盟友’…”連長意識到自己多嘴了,微微鞠躬。“請原諒我,盧瑟大人。我不是故意的—“
盧瑟用一個刀切的手勢打斷了他。“說說你的想法,瓦斯托巴爾。”
瓦斯托巴爾(Vastobal)連長吸了一口氣,然後發言。“走在這條您選定的道路上,我們很難獨自前進。”
“但是?”盧瑟銳利的目光把他定在原地。
“我懷疑這些死亡守衛並非是我們所需要的盟友…而只不過是我們目前所僅能找到的。”
“所以你認為我們最好放棄這個世界,自己去找荷魯斯之子,是嗎?”盧瑟皺起眉頭。“吞併扎拉蒙德只是第一步。泰豐的到來不過是種種事件的一個幸運巧合。”
瓦斯托巴爾猶豫了一下,塞弗搶先替連長說出了他的看法。 “他不信任他們。他認為死亡守衛沒有任何東西來回報我們的慷慨。“
“他們的字典裡沒有感恩這個詞,”瓦斯托巴爾補充道。
盧瑟正要繼續說些什麼,但隨後圖表上的一個標誌閃爍起來,一道機械聲宣佈了通訊訊號的接通,這是一條來自維修營地的資訊,他們在幾周前被黑暗天使撥付給泰豐手下。
“真是說什麼,來什麼…”塞弗咕噥著。
“回答,”盧瑟命令指揮桌的機魂,顯示屏的線條和形狀重新調整排列,形成了一個死亡守衛第一連長的三維形象,掃描影象從腰部開始向上描繪,彷彿一個從水平螢幕上升起的鬼魂。
“幸會,盧瑟領主,”泰豐粗聲說道,他的臉藏在失去光澤的黃銅面甲後。每個人都默默地注意到了死亡守衛的輕微冒犯,因為他沒有露出臉直面黑暗天使的大導師。“你想找我談談嗎?”
所有人腦子裡縈繞的問題,在瓦斯托巴爾的臉上表現得最為清楚。對面這些傢伙有什麼要隱瞞的?
“一連長泰豐,”盧瑟不動聲色地說。“你的船修理得怎麼樣了?我的技術人員告訴我,這項工作進展迅速。”
泰豐的面具點了點頭。“我們很快就會完事的。”
“我們的隊伍中有幾名經驗豐富的技術軍士,”塞弗提議。“如果這能加快局勢的進展,我們可以派一支小隊到你那裡去。”
“沒必要。”泰豐打斷了他的話。“這是我們的船。我們最瞭解它們。”
盧瑟倚靠在航圖桌的邊緣,對視著全息投影。“表親,”他開始說,“你們已經呆在扎拉蒙德一個多月了。在這段時間裡,你拒絕了我對你們的每一次共同休息的邀請,拒絕了我提供奴工和兄弟們幫助你們的提議。你只拿走物資,從不冒險穿過營地的圍牆。”他露出一抹苦笑。“我開始覺得我是不是在某種方式上冒犯了你。”
“並非如此,”泰豐回答。“非常感謝您的慷慨,大人。但是死亡守衛不容易接受施捨。這是我們性格中的一個缺陷。”他停頓了一下,向黑暗天使們致辭。“我也不希望我們兩個軍團之間出現任何分歧。”
“我沒明白你的意思,”塞弗說。
泰豐戴著面甲的臉轉向扎哈瑞爾。“在被你的兄弟考斯韋恩追逐了這麼久之後,我的一些戰士對卡利班之子們懷有敵意。如果發生了什麼誤會,那將會很不幸。”
他的言下之意十分清楚。
“考斯韋恩不是我們的兄弟,”瓦斯托巴爾堅定地說。“不再是了。”
“當然,”泰豐同意道。“我只是想說,修理工作最好還是由我的人獨自完成。我請求你們尊重這一要求。”
“如你所願,”盧瑟說。“但我希望在一切結束後能和你一起喝一杯。”
“我們會償還你們的恩情的,一定會的。到那時我們再舉杯吧,盧瑟大人。我再一次感謝您。”泰豐點點頭,全息投影熄滅了。
“他擔心他的人會和我們的人鬥毆?”塞弗對這席話嗤之以鼻。
“一個糟糕透頂的藉口,”瓦斯托巴爾說。“大人,他對我們不誠實。死亡守衛不配得到您對他們的善意。”
“哦?”盧瑟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那麼,連長,請務必糾正我。”
瓦斯托巴爾停頓了一下,再次意識到自己越界了。這是一個他一直無法消除的特點,也是一個經常讓他陷入麻煩的特點。他堅定地繼續說下去:“請允許我監視泰豐和他的手下。這樣我們就可以確定他們到底在營地圍牆裡做什麼勾當了。”他瞥了塞弗領主一眼。”我們都聽說過那些打著戰帥旗幟的人在其他星球上的所作所為…”他的聲音逐漸消散,好像不願再多說什麼。
盧瑟和扎哈瑞爾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我希望我的軍官們在任何時候都能以軍團的利益為先,”盧瑟說,“謹慎行事。”
“決不食言,”瓦斯托巴爾表示同意,接受了這一默示的命令。他向盧瑟敬禮,被甲的拳頭錘在胸甲上,然後大步穿過指揮室。
幾個小時過去了。泰豐在營地裡漫無目的地走來走去,陷入了沉思。他看到了周圍的工作,但並沒有真正留心。他的思想一直遊離在飄渺的問題上。
第十四軍團的技術人員從艦隊中帶下來的船奴在不知疲倦地辛勤工作,在地表上組裝和準備替換部件,再由太空梭把它們帶到戰艦上。他們以一種鬱悶而小心的節奏工作著,那些沒有腦葉植入物的人——那些仍然儲存有一些人格的人——用古老而單調的素歌打發時間,那是他們在巴巴魯斯惡劣的荒地耕種時就記住的。他們低沉的聲音勾起了泰豐遙遠的回憶,從過去的層層毒霧中回到了眼前的情景,但他對此不屑一顧。這沒來由的激怒了他,就像粗布蹭過擦傷的面板一樣。
他右手緊握住“人類收割者”的長柄,這把動力鐮刀是第一連長的標誌性武器。他心不在焉地揉捏著鐮刀柄,讓它的重量拖拽在自己的手臂上。鐮刀就像一隻錨,把泰豐拉回了此時此刻,當他的思潮威脅要把他捲走時使他留在原地。
他很難保持注意力。泰豐越來越經常地發現自己處於一種渾渾噩噩的狀態,每當他的頭腦應該休息的時候,一股黑暗的瘴氣就在他的思想邊緣刺骨地嗡嗡作響。當他在終焉號上時,它微妙的磁力似乎最為強烈,而當船在亞空間航行時,拉力甚至更大了,彷彿有一隻號角在翻騰的以太中呼喚,只為他高歌。
一個從異界傳來的聲音。
泰豐親自來到扎拉蒙德地表,一部分是為了看管奴工,另一部分也是為了讓自己與虛空保持一定距離。這沒能起作用。一天又一天,他感覺自己不再像以前那個勇士,而更像是一個自己軀殼內的旅行者。
他想起了自己目睹的日出,以及隨之而來的光影蠕動。他能感覺到,自己身上也發生了類似的鉅變。如果他任由它發展,這種變化就會完全爆發。
而這之後呢?泰豐已經帶領著他獨立分離的艦隊脫離了他原體的陰影,因為他相信自己有自己的命運要完成。我一直都是這樣,甚至在我們還年輕的時候就是這樣。甚至從一開始,在莫塔裡安的父親來找他之前就已是這樣。但現在這條路愈加清晰,而泰豐並不確定它會把自己引向何方。
他深吸了一口氣,發現味道很奇怪——不是來自空氣,而是來自自己嘴裡的唾沫。他嚥了口涎液,強行壓住思緒,不讓自己再回想起發紅面板上出現的病變和油膩肌體上長出的冰冷鱗片。
第一連長的注意力被一對軍團士兵吸引住了,他們在慢跑時越過了他的視線,每個人都帶著上膛的爆彈槍,爬上一個斜坡,越過營地的牆壁,進入遠處排列成行的樹林。他們的靴子在預製牆上砰砰作響,踢起一股股鐵鏽。
泰豐追在他們後面,另一名死亡守衛——一個戴著球形仿生義眼的老兵中士——也跟著戰士們來到他們的崗位。“你,”他命令道。“這裡發生了什麼?”沒有警報聲響起,但他部下的行動正代表著警告。
中士停了下來,因看到首席連長在面前而一時驚訝。他迅速行了個禮,把頭朝圍牆方向一抬。“泰豐大人。一個小事故,在周邊地區。”他停頓了一下,平復氣息。“是平民。我們在探知感測器上看到一群凡人正沿著山谷接近。”中士指向遠處。“通訊塔臺聯絡了他們,警告他們不要靠近。但他們還是過來了。”
泰豐又一次覺察到了自己視線邊緣閃爍的黑暗細點,就像靜止的昆蟲翅膀上的閃光。他跟著中士一同走上坡道。“他們想幹什麼?”
“尚不清楚。”當他們到達城牆頂端時,中士再次伸出手指。“看那兒,大人。”
泰豐把人類收割者的長柄拄在腳下的平臺上,凝視著透過樹林邊緣可以看到的人群。他們在通往營地的土路旁安頓下來。
人群中的一些人看到了他,僵在原地,就像被食肉動物凶狠目光捕獲的獵物。在風中,泰豐聽到了他們輕輕的喃喃聲,看到其他人聚攏過來,聚精會神地低語著什麼。其中一人對著一臺手持通訊器說話。
在他身邊,中士的態度發生了變化,他稍稍放低自己的爆彈槍。
“大人…一條來自通訊塔樓的訊息。平民對我們的警告做出了迴應,他們說他們不會離開。”
中士向自己的指揮官投去奇怪的一瞥。“直到他們被允許和……一個叫泰弗斯的人說話。”
樹木使瓦斯托巴爾變成了一個翡翠色的幽靈。
像卡利班上的森林一樣茂密,高大纖細的樹幹在茂密的林子裡互相會聚,只有野獸的小徑和偶爾的空地才把它們隔開。白天越來越亮的光線並沒有穿透樹冠太遠,儘管瓦斯托巴爾身穿龐大的動力甲,還包裹著深綠色的戰袍,但他能夠從一片陰影滑到另一片陰影,幾乎沒有擾亂灌木叢。
他獨自一人,通訊靜默,很容易就融入了樹林,把它們當作幫助自己隱蔽的盟友。當他穿過死亡守衛在森林裡播下的外圍感測器時,他感覺到一股警告的脈搏穿過他的血管。死亡守衛們好像把扎拉蒙德當成了一片敵方區域,一個被十四軍團從不情願的民眾手中強佔的地方,而不是一個真正的避難所。
在頭盔的通氣格柵後面,瓦斯托巴爾撇了撇嘴。他每走一步,疑慮就更加強烈。
幾小時前,他就發現了那隊平民。在他們視線之外的地方,瓦斯托巴爾看著他們沿著通往死亡守衛營地的小路走下去。他聆聽著他們的談笑,研究了他們的舉止,不知道為什麼,這些人很高興。這群古怪的扎拉蒙德土著,形形色色,來自這顆星球上封建社會的各個階層,表現得像是在一起慶祝某個重大節日。他們滿心歡喜,但卻異常嚴肅。瓦斯托巴爾在記憶中尋找合適的詞來概括他所看到的情緒。
一場朝聖?
一部分是出於好奇,另一部分是因為這些人能很好地分散觀察者的注意力,瓦斯托巴爾跟著平民的隊伍走完了剩下的路程,與他們行進的小道平行,直到這條路最終停止在離維修營地大門有一段距離的地方。
他在一棵倒下的樹幹的中空樹心處找到了一個藏身之所,並用頭盔光學系統中的測距儀掃描鐵製的護牆,尋找上面的薄弱點。瓦斯托巴爾計劃等到天黑,祕密潛入營地,儘可能的深入觀察死亡守衛的一舉一動。他推斷,當這些傢伙認為沒有外人盯著他們時,他們的真實本性很快就會顯露出來。
但是,黑暗天使剛剛藏好,營地的鐵門就通過氣動連桿嘶嘶打開了,敞開的寬度足以讓一個穿著終結者戰甲的人大步穿過。徽記與瓦斯托巴爾在全息投影上看到的完全一樣,而戰士手中的巨鐮更是消除了對佩戴它的死亡守衛身份的任何疑問。
一連長泰豐。瓦斯托巴爾緊張起來,他的手落在了鞘中長劍的劍柄上。他能意識到我在這裡嗎?
黑暗天使聽說過有關泰豐高超戰技的故事,以及更曖昧的暗示,據說他還是某種靈能者——儘管基於第十四軍團原體莫塔裡安對巫術的反感,這似乎不太可信。瓦斯托巴爾利用自己受過的訓練來減緩心跳,儘量把自己隱藏在森林中,以免泰豐可能擁有的任何超自然知覺的一部分會掃描到他。
這似乎足夠了。泰豐在平民面前停了下來,鐵塔般的身軀逼近了這些朝聖者,他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俯伏於他腳下的凡人身上。
瓦斯托巴爾將他的自動感知器調到最大,並努力傾聽他們的談話內容。
卡拉斯·泰豐非常瞭解那些看著他和他的同類的凡人的面容。無一例外,刻在他們臉上的情感都是恐懼。這種陰影可能會隨著環境變化而改變,但他們總是害怕他,害怕站在他們面前、全副武裝的戰爭化身。
但在這裡沒有恐懼。這些人身上沒有恐懼。他們抬起頭來,帶著一種近乎崇拜的神情看著他,彷彿他是來解救他們似的。泰豐屈服於一種奇怪的衝動,想要摘下他的戰鬥頭盔,直視他們的眼睛,但這一舉動似乎只是鞏固了他們的態度。
人群彼此低聲交談,點頭微笑。
好像他們認識我。
他被激怒了,咧起嘴脣。“你們是誰,你們想要什麼?”
“我們是來看你的,”其中一位說,她是一位勇敢的老婦人,舉止像當了一輩子的女族長,她朝他微笑著。“啊,這趟旅行是值得的,是不是?”她向其他人提出了這個問題,他們點頭贊同。“而你就在這裡,正如承諾給我們的那樣。”
“我不認識你,”泰豐反駁道,對她的蹊蹺態度,和一種遲遲不能減緩的、不對勁的感覺感到惱火。“這是個軍事設施。你們不能待在這裡。回你的家去。”
“我們已經拋棄了那些東西,”她解釋道。“是時候了。你的到來證明了這一點。”
他搖了搖頭。“如果你不自己離開,你們將被強行帶走。”泰豐怒視著她,“我們可不會溫柔的。”
她向他微笑,彷彿他只是個任性的兒子,朝著周圍的空氣做了個手勢。“我們都聽到了翅膀的低語。”老婦人的措辭把他驚得啞口無言。“閃爍的黑銀色。和你一樣,我們都收到了饋贈。”她捲起袖子,露出一隻瘦得像鳥一樣的胳膊,面板黝黑起皺,像是磨損的皮革。 “我本應死於癌腫潰瘍。而恰恰相反,我綻放了。”
一隻小昆蟲在他們兩人之間嗡嗡叫著,泰豐眨了眨眼睛。從眼角的余光中,他意識到還有更多飛蟲,在穿過樹木的陽光中翩翩起舞。成群黑色的微粒,像有意識的煙霧一樣盤旋繚繞。
她給他看了看自己前臂內側的病變,它們就像他頭皮上創口的複製品。人群中的其他人也以類似的方式展示自己,一些人解開襯衫釦子,以便泰豐可以看到他們的胸部或喉嚨。他看到了由寒冷發黃的瘢痕組成的三重簇。和他一樣。和他身上的那些印記一模一樣。
“是慈父把我從潰瘍中救回來的,”老嫗說。“祂跟我們談過你,偉大的泰弗斯領主。我們的冠軍。”
“我的名字是泰豐,”第一連長堅持道。“卡拉斯·泰豐。”
“哦,現在暫時是,”她說,駁斥了他的意見。“萬物都會發展變化。會有死亡,也會有重生。”
老婦人把一隻手放在他的臂甲上,蜘蛛般細長的手指在金屬上勾勒著什麼,他低頭看去。她在那裡描畫著圖形,一個由三個互鎖的圓環組成的圖案。
他思緒萬千。從泰豐還是個青年的時候,他就感覺到有一種更偉大的事物在他的知覺範圍之外活動著,就像巨大的、看不見的利維坦在海面下劃過的尾跡。他曾經被安排使用這些能力,利用這些天賦為他的軍團服務——但他的原體卻禁止了所有這些做法。
這些力量在他的生活中留下了深遠的影響,這毋庸置疑,但他很少遇到那些同樣能感覺這種影響的人。就連艾瑞巴斯,身負印記,口含真言,似乎也沒能像他面前的這些陌生人一樣親切。空氣中瀰漫著一種奇怪而強烈的氣味——甘甜而辛辣,就像屍肉裡綻開的花朵。
“你看到了,”她說,她那雙淚流不止的眼睛閃閃發亮。“是的,當然。你確實看到了,不是嗎?我們已經在這裡等了太久,我的大人。一次次的褻瀆,一次次從痼疾中解脫,都是為了此刻,為了現在。”她點了點頭,當他更仔細地檢視時,泰豐看到了她脖子和臉上斷裂的血管,這是嚴重感染的殘餘。“終於是時候了。”
他的目光掃過其他人,也看到了同樣的症狀。那些本該早已死去的人的空洞的臉,從他們的末日被拉回一種虛無的腐朽。就像一層面紗從他眼前簡單地落下。他看到了這些人的本來面目:那些命中註定要衰亡的生者,卻被本該終結他們的疾病所阻滯,留在世間。
“你是怎麼存活下來的?”他小聲說。
“你知道的,”老婦人笑了。“承蒙慈父的恩典。隨著你踏上正道,先驅者,我們可以繼續前進。”她攤開雙手。“我們也許最終會把我們的饋贈和印記傳播給扎拉蒙德上的每一個人……甚至到更遠的地方。”
泰豐低頭看去,只見那女人胳膊上粗糙的面板起伏著,小小的形狀在她的血肉下移動。運動的黑點開始從她的毛孔中擠出,並在她的手上聚集,形成一個發亮的暗色團塊。
瓦斯托巴爾心中產生了一種可怕而有力的反應,一種從內心噴發的憎惡感。
他無法把目光從朝聖者身上移開。他們都擺出虔誠的姿勢,雙手張開,油光閃閃的東西從眼耳口鼻流出。
即使在這麼遠的地方,那令人作嘔的液體的臭味也像是一記物理重擊。瓦斯托巴爾退縮了,感覺自己的腸子都緊繃起來。黑暗天使的基因能夠分解原本會立即殺死正常人的物質而毫無影響,但這股膽汁的惡臭是如此的骯髒,以至於它甚至威脅到了星際戰士的鋼鐵體格。瓦斯托巴爾眨眼抹去淚水,激活了他動力甲上的氣密系統,並將其設定成相對於起扎拉蒙德溫和的林地更適合劇毒的死亡世界或沒有氣體的太空的模式。他踉踉蹌蹌地走出藏身之處,抑制住襲來的陣陣噁心,重新振作起來。連長的斗篷在他肩上翻飛著,他抓住長劍的劍柄,讓它從鞘中滑出一小段,準備全速出擊。
朝聖者轉身面對他,而他看到了真正的恐怖。
眼神空洞、嘴巴鬆弛的行屍,像提線木偶一樣跌跌撞撞的運動。他們是外形模仿成人類的一團腐肉聚集體,是本應屬於垃圾堆或墳墓的可憎之物。
死亡守衛泰豐似乎並不關心近在咫尺的平民的突然轉變,而是在瓦斯托巴爾現身時,帶著明顯的敵意轉向他。泰豐將他的動力武器指向了黑暗天使的方向,命令對方停在原地,但瓦斯托巴爾只聽見了一半。
他的注意力被身邊的可怖東西吸引住了。
所有他之前聽說過的瘋狂謠言和似是而非的陳述,那些關於戰帥與未知邪祟眉來眼去的故事,如今都成為了板上釘釘的事實。他一直暗自希望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現在赤裸裸的展現在他面前。瓦斯托巴爾是一名卡利班之子,卡利班之子都知曉潛伏在黑暗中的怪物的真相。那些不潔的謠言是真的,他告訴自己,而且比之前想象的還要糟糕。
瓦斯托巴爾隱約明白了自己的職責。自己必須警告盧瑟,警告他究竟允許了些什麼踏足扎拉蒙德,警告他死亡守衛與荷魯斯·盧佩卡爾的同盟帶來的任何邪惡魔法。
這些生物另有所圖。似人之物向他伸出雙手,爪子抓撓著他的盔甲,黑色的膿漿灑在腳下的灌木叢上。頭盔裡揮之不去的臭味讓他喘不過氣來,瓦斯托巴爾的手猛地一抖,完全抽出了剩下的劍。
出鞘的利劍一個大幅橫掃,削掉了一個汙穢的朝聖者的腦袋。湧出的並不是深紅的急流,取而代之的是一泡黑色的汙水噴向空中,瓦斯托巴爾再次後退。其他人包圍了他,他迅速而致命的做出了反應。另外一個,然後又有兩個朝聖者被他的劍刃砍倒。
無論他砍到哪裡,黑暗都會向外爆發,像油煙一樣移動。
後知後覺的是,瓦斯托巴爾意識到,噴出的液體其實是一團巨大而密集的小昆蟲,屍體吐出的蠅群遮天蔽日,嗡嗡作響。
隨著恐怖的程度逐漸明朗,他的理智似乎就要消失。黑暗天使的戰士思維陷入了純粹的戰鬥模式,他思維中的一些死記硬背的元素作為一種基礎本能取代了所有其他思考。
摧毀這汙穢。把他們全部消滅。抹殺他們。
瓦斯托巴爾迅速移動,利劍在手,砍倒了所有他視線以內的東西。在這場混戰中,摧毀朝聖者的慾望吞噬了一切,黑暗天使化為了一劑抗體,誓要把破壞扎拉蒙德的感染徹底根除。
當他朝引發這一切的那個老妖婆——那個一直和死亡守衛說話的女人——衝去時,他的盔甲上已經覆蓋著一層嘶叫的昆蟲和黑色的汙血。她是這一切的核心——是的,這一點現在再清楚不過了。狂號著戰吼,瓦斯托巴爾向她撲去,高舉長劍,一擊就要把她瘦削的身軀劈成兩半。
一把鐮刀彎曲的尖頭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擋住了落下的刀刃。
泰豐斷定黑暗天使是瘋了。
前一刻,死亡守衛看到了…一些東西…下一刻,他的目光從老婦人身上移開了,一個披著斗篷的身影衝出樹林,語無倫次地高喊著關於腐化和汙穢的警告。
泰豐正要擋在平民和另一名軍團士兵之間,要求解釋為什麼盧瑟的一名戰士打算偷偷接近他們營地的外圍——但事態的發展超過了任何理性的反應。
黑暗天使開始殺人。他的殺戮如此凶猛,以至於讓泰豐一時間都大吃一驚。他曾在懷言者或吞世者中見識過這種盲目的狂怒,但從未從第一軍團更為剋制的戰士身上看到過。
平民實際上進行了反擊。他們行動的目的性是普通人在全副武裝的軍團戰士面前很少能表現出來的,但這毫無意義。黑暗天使閃光的武器迅速放倒了他們,所過之處血流成河。泰豐再次察覺到了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昆蟲,毫無疑問,它們被濺出的血腥味所吸引。
這一瞬間延長了,一陣冰冷的憤怒推動著他。泰豐轉身迎著黑暗天使的利刃發起衝鋒,從老婦人身邊呼嘯而過,她淚痕斑斑的臉上充滿了震驚。
帶有分解力場的精鋼發出尖嘯,他們的武器撞在一起,時間彷彿在一剎那凍結。
“住手!”泰豐咆哮著。
“你都帶來了些什麼邪穢,死亡守衛?”黑暗天使朝他大喊,渾身氣得發抖。“這種褻瀆的恐怖行徑不能存在!”
在他們激烈的角力中,泰豐可以看到勇士的名字被刻在胸前的金色卷軸上,周圍環繞著代表連長軍銜的桂冠。
“瓦斯托巴爾,”他咕噥著,希望通過直呼黑暗天使的名字來讓對方找回理智。“放下武器!”
“我絕不在這些邪祟面前後退!”對方打破了僵局,長劍一陣橫砍直刺,再次發起攻擊。
泰豐擺出防守姿態,站穩腳跟,雙手緊握人類收割者,用長柄格擋瓦斯托巴爾的每一次打擊。當黑暗天使尋找破綻時,斗篷在他周圍抽動;泰豐不得不承認,對方劍術高超,如果瓦斯托巴爾遵守自己的紀律,而不是放任自己的憤怒,衝突可能會走上一條不同的道路。
他的下巴繃緊了。沒時間想這件事。當瓦斯托巴爾再次進攻時,泰豐旋轉著他的動力鐮刀,劃出一道閃光的弧線,沉重的一擊將黑暗天使撞得失去平衡。
受到重擊後,瓦斯托巴爾單膝跪地,泰豐將鐮刀的彎曲刀刃指向對手的腦袋。“夠了!”他厲聲呵斥。
“不,還沒完!”瓦斯托巴爾吼道。黑暗天使的寶劍向上飛出一條弧形軌跡,直指泰豐,如此之快,幾乎讓他措手不及。
泰豐改變身姿,但速度不夠快,沒能避開鋒利的刀尖,它刺耳地劃過他的胸甲,穿過他蓬亂的鬍子,割破了他的臉。
他的手碰到了傷口。他流血了。
血的顏色很深,幾乎呈黑色。在星際戰士加速的新陳代謝凝固傷口前的幾秒,幾滴脂肪從創口流出,濺在腳下的土地上。
有什麼變化在卡拉斯·泰豐體內發生了。一些黑暗的東西,深深地埋在他的靈魂裡,在此刻被釋放出來,完全舒展,重獲新生。
變化在一眨眼間完成,某種他精神中的元素重新轉變為另一種形態。他的靈魂因傷口的刺痛而扭曲——但激怒他的並不是他肉體上的小小傷口。這是憤怒與仇恨的情感洪流,因黑暗天使的傲慢和愚蠢而一發不可收拾。
瓦斯托巴爾怎敢這麼做?他怎麼敢?
這蠢貨不知道我是誰嗎?他居然傲慢到妄圖攻擊我和我的同胞?
泰豐讓滿腹冰冷沸騰的怒火衝破自控的堤岸,用鐮刀還以顏色,使出終結者盔甲強大肌肉系統的所有力量投入這次回擊。刀鋒正中瓦斯托巴爾長劍的中段,將其劈成兩段——一半被直接打飛,剩下的半截在黑暗天使的手中震顫不已。第一軍團的連長驚得目瞪口呆。
這不可能。泰豐的背後存在更強大的力量,嗡鳴的振動傳遍他渾身骨肉。它們推動著他,步履沉重,穩步向前。死亡守衛連長感覺到一種蠕行的、觸電一樣的感覺流過他的血液,就像昆蟲在靜脈裡穿行。他的雙生心臟在強化的胸腔裡怦怦直跳。
嗡嗡聲在他的腦袋裡迴盪,黑銀色的閃光在他的視線邊緣時隱時現。
泰豐回憶起他參加過的每一次聖盃儀式,這是一種戰鬥後的儀式,在儀式中,死亡守衛指揮官會與他們最勇敢的戰士共同分享一劑純淨的毒藥。喝下毒液是對星際戰士基因改造身體的高效代謝功能的挑戰,它有自己的醉人之處,讓泰豐回味無窮。真正死亡的威脅能夠讓一名軍團戰士的腎上腺素水平狂飆猛進。
但現在這一切還要更好。
他感覺自己強大有力,勢不可擋。
當人類收割者揮向瓦斯托巴爾的胸膛時,鋼鐵閃耀著電光。鐮刀刺入地面,黑暗天使一個滾翻,勉強逃脫了武器的親吻。泰豐又一次持刀猛砍,而瓦斯托巴爾再次險些喪命。從他矇矓視線的一角,泰豐認為自己看到了刀刃所過之處的土壤正在液化成渾濁有毒的泥漿。
瓦斯托巴爾抓住了他分心的那一瞬間,捅了他一刀。黑暗天使使出渾身解數,箭步向前,把他那把斷劍的鈍刃狠狠插進了泰豐下身護甲之間的縫隙。斷刃向外撬動,割斷了電纜和人造肌肉束,最後劃開了戰甲的網狀襯裡,穿透了最後一道保護著死亡守衛肉體的屏障。
泰豐發出一聲憤怒的嚎叫,僵立在原地,而瓦斯托巴爾鬆開了手裡的劍刃,再次向後倒下。這是一道致命傷,即使是阿斯塔特也難逃一死。
但是,在刺穿的地方,泰豐並沒有如自己預料的那樣感受到迸發的劇痛,而是一股沸騰翻滾的屍寒。他低頭一看,只見一道深紅微光沿著斷裂長劍的刀刃在不斷蔓延。
起初他以為那是血,但泰豐的血液並不是這種顏色。
那是鐵鏽。轉眼間,鏽蝕在整把武器上肆意蔓延——刀鋒、劍柄、配重球和所有部位——瓦斯托巴爾的劍變成了沙礫狀的粉末,金屬瞬間就經歷了一千年的老化。
雖然瓦斯托巴爾的臉仍然藏在他戰鬥頭盔的黑色面罩後面,但他的反應從他的身體動作中可以清楚地看出,他舉起雙手擋在身前,做出了一種下意識防護的姿勢。
“你帶來了些什麼,死亡守衛?”黑暗天使小聲說。
泰豐張嘴回答,但他口中唯一發出的聲音是他體內嗡嗡的回聲。
他屈服於自己一直渴望完成的行為。再一次,人類收割者在太陽下閃著寒光,快如閃電,當它寬闊的弧形軌跡停止時,瓦斯托巴爾連長的頭盔——裡面還裝著他的腦袋——滾到了離黑暗天使抽搐著的屍體一米開外的地方。
老婦人跪在死亡守衛面前,每一個朝聖者也都跪了下來,粗糙的額頭貼在爛泥裡,他們親屬支離破碎的屍體攤在周圍的地面上。他們呼吸急促,一齊說了一個詞——“泰弗斯”,然後就沉默了下來。
泰豐渾身發抖,充滿了狂野的力量,他費了好大勁才重新控制住自己。他的手伸向軀幹,盔甲上破爛的裂口依然大敞四開。它的邊緣覆蓋著透明的粘液,但那裡沒有傳來疼痛,只有一種冰冷潮溼的感覺,和他在身體其他部位的病變處所感覺到的一樣。
這是一種轉變,他意識到了。這不是什麼痼疾。它正在改善我。
老婦人抬頭望著他,彷彿聽見了他思想的回聲。她咧嘴微笑,露出滿口黑色的爛牙,就像一朵亡靈之花。
“一連長!”
泰豐轉過身來,只見他之前留在城垛上的老兵中士大步朝他奔來,身後緊跟著三個守墓人。
“大人,你受傷了嗎?”
泰豐緩緩搖了搖頭:“中士,你剛才看到了什麼?”
死亡守衛用他的爆彈槍指著被斬首的黑暗天使:“不知道他是從哪兒蹦出來的!我們只看到他無緣無故襲擊了你,還殺死了平民……”
“你看見的就這些嗎?”泰豐死死盯著中士,當他伸展自己隱藏的超自然感官時,空氣裡充滿了金屬的味道。
“大人?”中士似乎被這個問題弄糊塗了。
泰豐揮手示意他走開。“沒事了。”他雙手握在動力鐮刀的長柄上,朝著瓦斯托巴爾的身體邁了一步。他背上嗡嗡作響的壓力又重新回來了——或者說,它真的離開過嗎?——他讓這種力量輕輕地推動著自己。黑色的蒼蠅在這突如其來的寂靜中四處飛舞,落在他腳下的泥土上,貪婪地吞食著軍團士兵滲入地裡的鮮血。
“我們該怎麼處理這屍體?”另一個戰士問。
泰豐瞥了那老婦人一眼,她端莊、會心地向他點了點頭。
“這事會解決的,”他回答。
當資料從玻璃表面的一邊滾動到另一邊時,盧瑟的目光在圖表上來回移動,每一個新文字窗格的到來都會發出一聲微小的鳴鈴。這是一場無休止的資訊行軍,一條接一條的簡報,都是關於在新徵服的星球上維持一支戰鬥部隊的後勤問題和細枝末節。雖然大導師有副官來應付這些雜務,但他的一部分精力卻總是被牽扯回來,想要越過副官的肩膀自行窺探。如果他不親自關注一下他的新艦隊和百夫長們的各個方面,就很可能會漏掉一些至關重要的東西。
在他身後,指揮中心的艙門開啟,塞弗走了進來,面色陰沉。自從過去幾天盧瑟准許瓦斯托巴爾連長祕密觀察死亡守衛以來,賽弗領主一直在忙於自己的任務,盧瑟懷疑,塞弗也在用自己的巧妙方法暗中監視泰豐和他的守墓人。
“發生什麼了?”盧瑟問道,他從另一個戰士的態度中感覺到出了點新問題。
塞弗遞給盧瑟一份資料板作為回答。上面展示的是從扎拉蒙德上空軌道上的一個偵察衛星陣列捕獲的天眼影象。它顯示出十幾個不自然的模糊色塊在行星曲線上方運動。星際飛船,他猜到了,是在以戰鬥速度突破軌道的過程中被捕獲到的。
“死亡守衛離開了,”塞弗領主說明。“所有人都離開了。沒有通知我們的電臺。也沒有任何致謝。”他狠狠地啐了一口。“他們只是趁著天黑登船,然後全速衝向星系的曼德維爾點。”
盧瑟揚起了一邊的眉毛。“維修營地呢?”
“全都搬空了。”塞弗向前靠了一步。“我們本應該聽瓦斯托巴爾的話。”
“我們的好連長在哪兒呢?”聲音在指揮室內迴盪,盧瑟環顧四周,沒能看見他要找的那個百夫長。 “幫我把他找出來。我想知道他為什麼不報告死亡守衛準備離開的情況。”
“他可能已經試過了,”塞弗陰鬱地說。
盧瑟與他的目光相遇,一股不受歡迎的寒意刺痛了他的脊椎。他面前的螢幕上響起了一聲低沉的鈴聲,大導師本能地低頭瞥了一眼顯示器。
新收到的資料只是一個小警報:一個偏遠殖民定居點的平民醫療機構正在請求一名軍團藥劑師提供幫助,以應對社群中出現的某種不明感染。
盧瑟揮了揮手,移開資料板,回頭看了看塞弗,沉思著他對泰豐部眾的慷慨會給自己留下什麼尚未知曉的影響。
泰豐用不著抬頭看隔艙對面的舷窗,就知道終焉號和他的艦隊已經進入了亞空間。
當他走向會議室角落裡華麗的櫃子時,他對自己微笑著,重甲的活塞隨著每一個動作安靜地喘息著。他能感覺到外面的至高天,它富有規律的脈搏和心跳拍擊著他船上的蓋勒立場。泰豐把它想象成一片無邊無際、變幻莫測的血海,充滿活力,躁動不安,高聲呼喚著他,而船隻此刻正浸沒在其中。
他想知道,如果他命令關閉能量護盾,會發生什麼。
我會放進來什麼?而我又會變成什麼?
當他把一系列壓力密封的燒瓶排成一排時,笑意越來越濃。泰豐正在經歷一種似乎永遠無法抓住的感覺。恍然大悟。只能用這個詞來形容。他幾乎樂出了聲。這是一個天大的玩笑,一個絕佳的諷刺。從他在巴巴魯斯飽受苦難的青年時代,到他在莫塔裡安的隊伍中得到救贖,直到今天,卡拉斯·泰豐一直都在尋求理解。現在他明白了,這從一開始就是他天性的一部分。
那些曾在他孩童時憎恨過他蒼白臉色和空洞眼窩的人,那些避開他、叫他混血兒或女巫雜種的人,也許是最有洞察力的傢伙。通過他們庸碌的感官,他們看到了泰豐真正潛力的一小部分。
那老太婆用了什麼詞?她叫我先驅者…
他喜歡這個頭銜的節奏感。它有著重要的意義,帶有象徵更偉大的事物的沉重感。
先驅者。
它代表著一個擁有不容否認的真理的人,一個擁有讓所有人都能聽到的最殘酷的現實的人。
泰豐發現自己完全明白這一道理。他是死亡守衛,而且一直都是。活著卻永無生氣,運動不止,不知停歇。被擱置在生命的脈動和墳墓的冰冷之間。其他人會認為這是矛盾對立的,但在他身上不會,在此刻不會。
它們是相同共通的,他告訴自己。在來到扎拉蒙德之前,他缺乏看到這一點的眼光。現在那一刻已經過去了,再換其他的方式思考似乎也變得很奇怪。
好像他一直都知道這一點。
泰豐從櫥櫃的一個隔間裡取出七個巴洛克風格的鋼碗,清點著它們。當他這麼做的時候,他另一隻空出來的手移到了瓦斯托巴爾的斷劍穿透他盔甲的地方。他停了下來,向下瞄了一眼。那裡的陶鋼很軟,像新長出來的肉,但盔甲上的裂口不見了。鎧甲在癒合,就像覆蓋在下面的身體的延伸。
一隻黑蠅爬過他的戰甲表面,但他毫不在意。有一絲短暫的擔憂,但很快就消失了。我上一次脫掉盔甲是什麼時候?他摒棄了這個問題。它無關緊要。
他從一排燒瓶中倒出各種毒素,這些毒藥在碗裡迴旋混勻,變成了強效且致命的鴆酒。一觸即死的蒸汽在空氣中盤旋,一連長把它們統統吸進肺裡,就像這是上等的香水一樣。
泰弗斯大人。
他聽到背後的聲音,轉過身來。維奧斯站在通往前廳的艙口處。“你剛才說什麼?”泰豐問他。
“泰豐大人,”維奧斯重複道,頭盔夾在臂彎裡,“我已按要求召集了高階軍官。守墓人在等您。”
他抬起一隻戴著手套的手:“帶他們進來。我要親自和我的同袍講話。”
維奧斯淺鞠了一躬,不一會兒他又帶著另外五個軍團戰士回來了,每個軍團士兵都是在大遠征期間身經百戰的老兵。
泰豐認識他們所有人,知道他們內心的顏色和靈魂的祕密。他想向他們展示他所知道的真相,他遲早會的。但在目前,在今天,他將幫助他們邁出第一步。
“我在扎拉蒙德時思考了很多東西,”他開始說,“我相信我們已經到了故事的結尾部分。”泰豐命令他們擺成七人陣型,那是他們在舊日裡身為黃昏突襲者時就牢記於心的戰鬥隊形。軍團戰士們在隊伍中間給泰豐留了一個位置,耐心而安靜地等待著首席連長繼續他的講話。“兄弟們,今天我們作為第十四軍團艦隊的一部分結束這段旅程。我相信現在我們必須與我們的軍團和原體重聚。”
他看到一些守墓人交換著謹慎的目光,但沒有一個人敢對他提出異議。
“團結會讓我們更加強大,”泰豐接著說。“牢不可破。”他扭過頭,背對著他們,為祝酒做最後的準備。“我們可以帶給我們的同伴很多東西。我現在明白了。在離開我們的基因之父期間我才看到了這一點。所以我們會與大部隊重聚。這是我的命令。”
在其他人看不見的情況下,泰豐伸手去摸瓦斯托巴爾留在他下巴上的瘡痂。他重新摳開傷口,組織液慢慢流進他濃密的鬍鬚。首席連長讓創面滲出的黑色油狀液體漏進自己手鎧的掌心。
“那麼,我們這是要回到軍團的主力部隊嗎?”維奧斯斗膽問道。“我們會站在莫塔裡安大人的旗幟下嗎?”
“是的。但願如此。”泰豐讓自己的護手拂過每一個鐵碗,讓黑暗腐壞的血液滴入衝調好的液體中。“現在加入我吧,兄弟們。和我一起舉杯,永結同心。”
他站到一旁,每個戰士都走上前去取飲品,然後回到自己的位置。維奧斯是最後一個,他在拿起容器前遲疑了片刻。泰豐舉起剩下的一個碗,向對方致意。
一絲疑慮閃過守墓人的眼睛,但隨後就消失不見。維奧斯走回自己的位置,泰豐踏入早已留給他的空當。
“與我共飲,”他說道。“和我同行。”泰豐把杯子舉到脣邊,一口喝乾了裡面的東西。
在他身邊,他的手下們也做了同樣的事,向轉化和真理敞開了心扉。
譯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