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何敬才同誌的哀祭詩
讀何敬才同誌的哀祭詩
詩詞,就其本質來講,應該是一種抒情文學。雖然我們也曾讀到過不少優秀的敘事詩篇,但,畢竟,敘事不是詩詞的長項。
讀何敬才同誌的《藍夢集》,更堅定了我的這一認識。無論是他的“盛世詠嘆”、“英傑頌歌”,還是“塞上風物”、“清閑逸韻”,無不是作者的抒情言誌之作。而更有代表性的,是他的“親情友情”系列。
“親情友情”是《藍夢集》中的一章,內容又分哀祭、唱和、懷念等項。我想重點談一談“哀祭”詩。
人有生死,情有哀樂。死是人生的終結,死是人與世的永別,因而為親屬、朋友、同仁、同事,以及周圍看到、聽到的人的死而動情、感傷也是人之常情。人們表示思念、哀悼的方式有多種,而層次較高,能千古流傳的方式則是訴諸文字,多見的是哀挽、祭吊的詩詞。在我國,從《詩經》到現代詩詞,有數以萬計的哀挽、悼念詩詞,歷時長遠,經久不衰,是一筆非常寶貴的精神財富。
何敬才的哀祭詩,繼承了我國哀祭詩的優秀傳統,在內容上豐富多彩,既有表達親情的,諸如哀念父母的祭吊詩,如《哭送母親榮歸》、《朝山》、《父親過世》、《金陵懷念母親》、《山花緬懷母親》;又有哀悼兄長的悼亡詩,如《哀悼四兄逝世》、《悼念長兄辭世》、《哭三兄辭世》、《秋風》、《十六日夜夢亡兄》;還有抒發友情、哭好友、悲同伴、泣師長的哀傷詩詞,如《哀悼天成辭世》、《蔔算子
何敬才的哀祭詩,在表現手法上也是多種多樣,不雷同、不重復。同是表達親情,《哭送母親榮歸》和《父親過世》,其寫法就各不相同。前者以描敘送葬當日的景色和事件為重點,抒發了作者對母親深切的感念之情;後者則以驚聞噩耗為開篇,繼而追憶父親生前對子女的教誨並以此為重點,描繪出一幅父嚴子孝的和諧圖景,同樣表達了作者深沈的感念。同是抒發友情,《憑吊兒時夥伴》觸景生情,由“荒草叢生,墳丘殘敗”的眼前景象起筆(詩前小序),用“出入閉窯門,晨昏只影顧。生年不惑亡,蒿草沒墳土”回顧了兒時夥伴來福孤貧的一生。詩中無驚人之筆,只是沖口而出,自然寫成,不雕飾,無誇張,但寓情於事,情事交融,既表達了作者“淒然難禁”的友情,又使讀者頓生無限感慨;《懷念梅菊》睹物思人,以“舊書難啟淚垂衣”起筆,以“新詞偶得給誰寄”作結,中間只用一句“孤苦夜臺誰問藥”,便將梅菊生前的孤苦哀傷,舊屙更沈的慘境(也是一代知識分子的共同命運)活脫脫地展現在讀者面前,語短情長,讀後令人唏噓不已。
何敬才的哀祭詩,雖然內容豐富多彩,形式多種多樣,但在藝術手法上,卻有共同的特征,那就是:
一是景與情合,事與情合,寫景、敘事、抒情融為一體,在意境創造上取得了成功。其表述,有的直露,寫淚、寫哭,可以說是用淚水寫成的。有的含蓄,通過景物描寫、事情敘述,情含景中,情在事裏,字裏行間飽含著悲哀和傷情。“曉驚萬樹掛瓊花,冬日西沈噴紫霞”(《哭送母親榮歸》),“三卷詩書遺寶鑒,終身教誨傲強梁”(《金陵懷念母親》)表面上寫的是景物和事情,骨子裏深藏的卻是人子對慈母懷念和感恩的一片真情。同樣,“秋風瑟瑟樹林黃,田路空空繞後莊”(《秋風.2》)和“花紅草綠樹陰陰,兄長孤身遠探親”(《十六日夜夢亡兄》)表面上寫的是景物與事情,但一與“忍與新墳蒿草漫,一掬清淚墜夕陽”和“夢裏不知生死別,一聲思念淚沾巾”相組合,便使作者對亡兄的思念之情躍然紙上。
“情”與“景”是文學作品的本質屬性。王國維說:“文學中有二元質焉:曰景,曰情。”高明的詩人(或作家)的責任就是把這“二元質”巧妙地融合和統一起來,即所謂“意境創造”。宋·張炎《詞源·離情》也說:“離情當如此作,全在情景交煉,得言外意。”“離情”是如此,悲悼之情也是如此。何敬才的哀祭詩,將景物、事情的描寫、氣氛的渲染跟作者思想感情的抒發結合得很緊密,從而創造出嶄新而深沈的意境,這是很值得我們學習的。
二是合理用典,使詩詞含蓄而又深沈,既“典”又雅。比如《哭三兄辭世》:“……難忘栽培恩義重,每思答報結銜環……”“結銜環”是“結草銜環”的省略。“結草”的典故見於《左傳.宣公十五年》。公元前 594年的秋七月,秦桓公出兵伐晉,晉軍和秦兵在晉地輔氏(今陜西大荔縣)交戰,晉將魏顆與秦將杜回相遇,二人撕殺在一起,正在難分難解之際,魏顆突然見一老人用草編的繩子套住杜回,使這位堂堂的秦國大力士站立不穩,摔倒在地,當場被魏顆所俘,使得魏顆在這次戰役中大敗秦師。晉軍獲勝收兵後,當天夜裏,魏顆在夢中見到那位白天為他結繩絆倒杜回的老人,老人說,我就是你把她嫁走而沒有讓她為你父親陪葬的那女子的父親。我今天這樣做是為了報答你的大恩大德!原來,晉國大夫魏武子有位無兒子的愛妾。魏武子剛生病的時候囑咐兒子魏顆說:“我死之後,你一定要把她嫁出去。”不久魏武子病重,又對魏顆說:“我死之後,一定要讓她為我殉葬。”等到魏武子死後,魏顆沒有把那愛妾殺死陪葬,而是把她嫁給了別人。魏顆說:“人在病重的時候,神智是昏亂不清的,我嫁此女,是依據父親神智清醒時的吩咐。”
“銜環”典故則見於《後漢書.楊震傳》中的註引《續齊諧記》,楊震父親楊寶九歲時,在華陰山北,見一黃雀被老鷹所傷,墜落在樹下,為螻蟻所困。楊寶憐之,就將它帶回家,放在巾箱中,只給它餵飼黃花,百日之後的一天,黃雀羽毛豐滿,就飛走了。當夜,有一黃衣童子向楊寶拜謝說:“我是西王母的使者,君仁愛救拯,實感成濟。”並以白環四枚贈與楊寶,說:“它可保佑君的子孫位列三公,為政清廉,處世行事像這玉環一樣潔白無暇。” 果如黃衣童子所言,楊寶的兒子楊震、孫子楊秉、曾孫楊賜、玄孫楊彪四代官職都官至太尉,而且都剛正不阿,為政清廉,他們的美德為後人所傳頌。 後世將“結草”“銜環”合在一起,流傳至今,比喻感恩報德,至死不忘。作者在此處使用這一典故,雖只聊聊兩個字,卻“少少許勝多多許”,表達了豐富而又深沈的內容和感情,在文字上簡約含蓄,在內容上既典又雅。由此可見,一個用得貼切、精妙的典故,不但使詩家詞客傳出了他的難言的心曲,而且也能喚起我們讀者豐富的聯想,灌溉著我們精神上的一種高級的情趣;作者的靈心慧性,不僅是給我們增加了文化知識,也浚發了我們的靈源智府。
第三是簡約的註釋。我們知道,所謂“中華詩詞”,實際上就是傳統詩詞,或曰舊體詩詞。由於多年來教育的失誤,對傳統文化不夠重視,也由於傳統詩詞自身的原因,人們想順利地讀懂並欣賞它,確有一定的困難。因此,對詩詞中難懂的地方適當加註,就成了詩人們不應忽視的功課。何敬才同誌的詩集在這一點上比較成功。他不但對關鍵之處用極簡約的文字加註,而且還在詩前加序(小引),以交代背景。這是“眼中有讀者”的一個具體表現。
讀何敬才同誌的哀祭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