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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青春-我的童工經歷

致青春

致青春-我的童工經歷

早在14歲,我就開始了人生的第一份工作。初一暑假,我從一個廣東小山區,跑到順德的一個制衣業發達的小鎮,想找一份暑假工。

那是2008年,正值金融危機,很多小廠都倒閉了,十天過去了我還沒找到工作。當時戶籍制度還沒放開,城市管理條例依然嚴格,走在街上隨時有被警察查暫住證的可能,而我沒有暫住證。

終於有一天,我遇到一個同樣在找工作的女孩。她告訴我,她剛辭職的那個制衣廠在招暑假工,我便請她帶我去。

工廠有點遠。我的工作是在制衣廠裏剪線頭,按件計工資。在我去之前,有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奶奶在做,她很友善,給我了一些指導。但是我有些不安,總覺得搶了她的工作。

中午回去吃飯,但我無論如何也找不到回去的路。這是我是第一次走出家門,不會看紅綠燈,不認識那些縱橫交錯的路,也不會坐公交車。

我像木頭一樣站在路邊,不敢問路,也不敢在同一個位置站太久,怕有心人發現我迷路,會對我不利。我等啊等,終於鼓足勇氣向一群高中生模樣的女生問路,但萬萬沒想到,這些女生冷漠地把臉轉開了。

我花了一個中午的時間才從廠裏摸回我住的地方,我害怕這段我不熟悉的路,因此沒有再去。

不久後,家裏花生該拔了,我就回家了。第一份工作結束了。

2

第二份工作是在初二的暑假。我姐夫的姐姐和丈夫在毗鄰廣西的一個鎮上開了個宵夜檔,他們缺幫手,於是叫我過去。

那是一份日夜顛倒且完全沒有私人時間的工作。

我住在老板家,包吃包住。這使我的工作既包括飯店的工作,又包括家政。只要醒著,就在上班。

只有老板看沒有生意了,才會決定收工,一般是到早上三點到五點。五六點收拾妥當才能睡覺,中午11點到12點起床。

飯店只有老板和老板娘兩個人,老板掌廚,老板娘負責管煲仔粥、蒸味、鹵味和煎炸,還要帶剛出生的女兒,所以一應打雜、下手皆是我的工作。

每天中午一起來,我就開始洗所有的碗筷、盤子、煲、桶、罐、茶杯、茶壺……手要在油膩膩的巨型洗碗盆裏浸泡一兩個小時。

洗完後,開始擇菜、削皮,去梗和黃葉,每一種都有幾籃,還要剝蒜頭、削姜,每天的分量都是家裏半年的分量。然後,我開始往十來個茶壺裏放茶葉,在十來個紙巾筒裏裝好餐巾紙;然後剁菜餡兒,包十幾籠餃子,做十幾板芋絲糕……

到了晚上8點,十來張桌子,幾十張椅子,我需要把它們搬出去,擺正。全部擺開就開市了。之後就是無休無止地奔跑,點菜、送碗、送杯、送酒、送菜……腿上的肉都被褲子磨破了。

到淩晨四五點收工時,我已經累得不願開口說話。但當我回到自己的小房間時,我又舍不得睡覺。總是會掙紮著看一會舊雜誌或是寫寫日記。很多時候,我寫著寫著就意識模糊了,字歪了,句子寫成了別的意思,因為實在太困了。

我的小房間在二樓面街的地方,木板窗戶。早上六七點,街上就會喧鬧起來,我僅有的幾個小時睡眠,不時會被打斷。長期的熬夜工作、睡眠不足,不到半個月,我的頭發開始大把脫落,每天我梳完頭,都能從地板撿起一把頭發。那時我15歲,很害怕變成禿子。


我的童工經歷 好文分享

那時我15歲,很害怕變成禿子。

工作辛苦,還會不時遭受來自客人的為難和調戲。

有一次點菜,客人見我拿本子記菜單,他火了,“你這是在給犯人錄口供!叫你老板來,你今晚就等著哭吧!”

曾有一次,幾個肥頭大耳的男人,幾杯酒下肚後,就拉著我的手問多少錢一晚,嘴巴吐著汙濁的酒氣。我嚇得要命,老板和老板娘趕緊來解圍。

其實老板自己,才是個真正的色狼。有一次趁著老板娘不在,他給我看手機,上面正放著一個視頻,一群社會青年強暴一個女學生。他看著我哈哈大笑,我才知道他是故意的。有一次他甚至一手拍在我的屁股上,我氣得當場就要走人。

從此我再不敢單獨跟老板相處,他似乎也忌憚我向老板娘告狀,收斂了很多。

工作的勞累和委屈,加重了我的思家之苦。我極度思念我的家人,我的故鄉,我的狗,還有曾經恨得牙根癢癢的潑婦鄰居。每天睡醒,在眼皮都沒來得及睜開的時候,那種讓人窒息的痛苦就洶湧而至,它使我的每一個呼吸都在痛。

這個地方離家太遠,我不能說走就走。更主要的是,老板是我姐夫的姐夫,我們不是簡單的雇傭關系。我把日歷上的日子數了一遍又一遍,每天最開心的事,就是劃掉剛過去的一天,這意味著我離歸期又近了一步。

這份工作我做了1個月零19天,總共650塊。我沒日沒夜的勞動,價值13塊一天。

我把這些痛苦都寫在了日記裏,如今過去那麽多年了,我一次也沒有看過。我不敢看。

3

第三份工作是在初三的暑假。我去了廣東增城,進了我姐姐工作的一家私人制衣廠,規模不大,只有一兩百人。我的工作是用電動縫紉機縫一條線,封住褲袋底端,略有難度的是縫到末端需要回兩三針,不太好把握。

工友中年齡最小的只有12歲,是個小學沒畢業就輟學的女孩子,幹起活來有一股蠻勁兒。還有好幾個十五六歲的男孩女孩,都是輟學出來的。

這個暑假本該愉快而輕松的,直到發生了一件事。

當時,我和姐姐住在宿舍樓,住的是大房間,叫夫妻房。裏面真正的夫妻只有一對,是江西的,因他們做的工作是軋三線,於是大家就叫他們“三線”。房子非常大,放了6個雙層的鐵架床,東一個西一個,各自用床簾圍住,相當於一個私人空間。

三線夫婦三十七八歲的樣子,人挺和善。我經常下班了還回留在車間擺弄電車,那三針的回車,我總是做不好。男三線常來跟我說話,不時指導一下。

有一天晚上,我熬夜跟朋友發短信聊天,到夜裏兩點時,我仰頭瞥了一眼床頭後方,沒想到那裏竟站著一個男人,還裸著身體。我心裏大吃一驚,假裝沒看見,低頭繼續看手機。過了一會兒,等我確認他離開後,就趕緊抱著枕頭跑到我姐的床上去睡。

我不知道睡了多久,也是下意識地睜開眼,竟然看見一個男人蹲在地上,用手掀著床簾在看我。我被嚇壞了,第一反應就是放聲大哭。

我的哭聲驚醒了姐姐,還有我們房裏的其他人。

第二天的中午,其他人還沒上班,我在車間,男三線過來,很嚴肅地問我覺得他這個人怎麽樣,“我三十多歲了,要不是命不好,也是考上了高中的人。你怎麽能誣賴我,我不是那種人……”他說了許多話,我聽得腦子嗡嗡的。

我不由自主地想要逃避這樣的責問,明明受了委屈和驚嚇卻反被惡人先告狀。那時我16歲,依然是一個沒有經驗應對外人的山裏女孩。

男三線是個沈默寡言的男人,連責問都算不得兇。但女三線是那種潑辣的女強人。她來了,接著男三線的話開始罵:你他媽的臭不要臉的,你說我老公偷窺你,你怎麽不去死……

我捂著嗡嗡作響的腦袋,哭得差點昏厥,那麽不堪入耳的話,沒有一句是我能說出口的。

這時候該來上班的人也來了,她罵得人人都聽見了,但沒人來勸架。最後主管被驚動,他趕來把這場罵戰壓了下去。

我以為到此可以結束了,然而不是,中午回到宿舍,這場戰爭才真正爆發。

那個無法描述的中午。我年少沒有經驗,我姐是個善良溫和的人,連吵架都不會。三線夫妻罵來罵去其實已經沒有目的性了,只是在罵。內容的核心是我誣賴男三線,敗壞他的名聲。

我被罵得嚎啕大哭,不停地喊,“大哥大姐,求你們別罵了,我承認是我錯了,是我看錯說錯了,我願意跪下認錯……”他們不願意,還在罵。我一個小時又一個小時地哭。那是一個什麽樣的中午,那是一個什麽樣的女人,這麽多年來我一次也不敢想起。

當天,我就搬去了別的宿舍。

我不知道接下來全廠的人會怎麽看我,會不會只要我一出現,便是閑言碎語。畢竟,在三線夫婦的口中,我才是那個汙穢不堪的人。

我本以為這件事會讓廠裏的人對我敬而遠之,然而沒想到的是,以前不打交道的工友,這時反倒來找我玩了。到我暑假結束的時候,一整個車間的人,全變成了聊得來的朋友。

這份工作我不記得具體做了多少天,最後工資是760元。我回去上學了,而我的未成年工友們仍在那裏工作。

4

第四份工作是高一的暑假,2011年,我17歲。

我去了廣東中山。去得晚了,跑了很多廠,都不再要暑假工。我便想著鋌而走險,混到普工裏去應聘。

工廠招工,是有一個月的試用期的。勞動法規定勞工在試用期間辭職,只需要提前3天提出辭職申請就可,工廠不得扣住工人。我便想利用試用期,先做20多天,然後提出辭職,既不浪費暑假,也不耽誤回學校。

但這只是勞動法的規定,對有的工廠來說,許多法規都是擺設。我只是在碰運氣。

我去了一家做手機的工廠,和一批成年人一塊通過了面試。我被分到輔材部,做的事情多而雜,比如使用錐子一樣的工具,把覆蓋在裁了形狀的強力雙面膠上的皮刮掉,又或者給成本8元卻售價388元的耳機包裝。

工廠離我住的地方有一個小時的路程,每天早上,鬧鐘響的時候,我都困得起不來。但是如果一天不上班,當天的工資就會被扣完,還要罰款。所以,我還是會掙紮著走到衛生間,用冷水把自己潑醒,再半跑著趕去上班。

中午,工廠門口擺滿了小吃攤,分量非常足,兩塊錢就可以買到滿滿一盒炒河粉,還可以加各種蔬菜、醬料。我和工友們算著一天掙的工資,吃著這樣的午飯,感到非常滿足。只有當大卡車呼嘯而過,揚起漫天灰塵的時候,才會想到已經不知吃下了多少灰塵。

晚上,結束一天的工作,拖著疲憊的身體走在昏黃的路燈下時,長長的道路空無一人,我就會想,我一定要好好讀書,遠離這種生活。

很快到了8月中旬,我開始慌了,因為該回去上學了。而我根本不知道能不能順利辭職,尤其是聽工友說過,這間廠根本辭不了職,無論是新員工還是老員工。

如果不能順利辭職,那這個月的工資就沒法拿到。一個月辛苦掙來的錢,每一分都能擰出汗水,沒有人舍得放棄。因此許多人,即便早就不願意做了,也走不成。一個月一個月地拖著,有的甚至拖了一年多。

我膽小又怯懦,不敢提辭職,害怕真的辭不到。那幾天,我天天上網查勞動法,白天工作,晚上11點回到住處,洗漱完,開始收集勞動法的相關條例,以及類似的案例。每天查到淩晨3點,才帶著不安睡去。

我終於下定決心跟組長要了辭職表,認真填好後,並附上一句話:勞動法第多少條規定,勞動者在試用期內提前3日通知用人單位,可以解除勞動合同。如不同意,我將訴諸法律。

表格交上去後,組長馬上安排不好的工作給我,接著主管找我談話。她是個不到30歲的女人,每天在車間玩電腦遊戲、照鏡子。我跟她講勞動法,她很驚訝,讓我找經理。

經理先是好聲好氣地問我為什麽要辭職,我只說工作不適應,經理反駁了我,繼而又勸我。總之就是不能辭職。

公司裏有人事部、法律顧問部、員工權益維護部,不過這些部門的上班時間跟我一樣,我上班他們也上班,我下班他們也下班,而我不能一刻都離開工作崗位,這意味著我根本沒有機會去找權益部。

有一天我被調到別的部門,我跟那個部門的組長請了一小會兒的假去了。權益部的女職員20出頭的樣子,滿口答應,我半信半疑地走了。結果石沈大海。

後來我再次去請假,組長不準了。

這個工廠裏的員工像被綁住了一樣,無法離開,只能一天一天地耗著。

一天中午,我打通了勞動局的投訴電話。電話很久才有人接起,聽我說明後,他告訴我下午再打來。

當天下午,我又去找經理,經理怒了,破口大罵。我嚇得打了110,當著經理的面報的警。

警察很快來了,接警的女警回電話讓我下樓,經理也下去了,廠裏的負責人出來了好幾個。

我情緒激動,抽抽噎噎的,廠裏的負責人一邊假模假樣地安撫我,一邊跟警察說這是誤會,會妥善處理。其中一個負責人當著警察的面保證他會處理,並告訴我他的職位、辦公室以及姓名。

我按約好的時間去找,然而他並不在。

我只能硬著頭皮再次去找經理。我告訴他我還是個高中生,要回去上學,家庭貧困,非常需要這筆錢。

最後他批了我的辭職書。辭職書就在他的桌面上,混在許許多多的辭職書裏。

當拿到1600多塊的工資時,我已經無喜無悲了。其實我沒有窮到沒有那筆錢就上不起學或者吃不上飯,我要它,只是因為那是我的血汗錢。

我最終拿到工資離開了,而許許多多交了辭職書的工友們,還被綁在那裏,他們的辭職書在經理辦公室摞得高高的,已落滿了灰塵。

來源:盧松松博客,歡迎分享,(QQ/微信:133404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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