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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書]胡適的三個防身藥方

幾年前第一次看到胡適這篇文章,很喜歡,對我的啟發很大,之後,每感到迷茫困頓之時,我就會翻出來再體味。現在把文章貼過來,方便以後閱讀,也希望對大家有用。這篇文章來源於胡適的文集《人生大策略》

畢業班的諸位同學,現在都得離開學校去開始你們自己的事業了,今天的典禮,
我們叫作“畢業”,叫作“卒業”,在英文裡叫作“始業”(CbrlllllerlceITlellt),
你們的學校生活現在有一個結束,現在你們開始進人一段新的生活,開始撐起自己
的肩膀來挑自己的擔子,所以叫作“始業”。

    我今天承畢業班同學的好意,承間校長的好意,要我來說幾句話,我進大學是
在五十年前(一九一零),我畢業是在四十六年前(一九一四),夠得上做你們的
老大哥了,今天我用老大哥的資格,應該送你們一點小禮物,我要送你們的小禮物
只是一個防身的藥方,給你們離開校門,進人大世界,作隨時防身救急之用的一個
藥方。

    這個防身藥方只有三味藥:

    第一味藥叫做“問題丹”。

    第二味藥叫做“興趣散”。

    第三味藥叫做“信心湯”。

    第一味藥,“問題丹”,就是說:每個人離開學校,總得帶一兩個麻煩而有趣
味的問題在身邊作伴,這是你們人世的第一要緊的救命寶丹。

    問題是一切知識學問的來源,活的學問、活的知識,都是為了解答實際上的困
難,或理論上的困難而得來的。年輕人世的時候,總得有一個兩個不大容易解決的
問題在腦子裡,時時向你挑戰,時時笑你不能對付他,不能奈何他,時時引誘你去
想他。

    只要你有問題跟著你,你就不會懶惰了,你就會繼續有知識上的長進了。

    學堂裡的書,你帶不走,儀器,你帶不走;先生,他們不能跟你去,但是問題
可以跟你走到天邊!有了問題,沒有書,你自會省吃省穿去買書;沒有儀器,你自
會賣田賣地去買儀器!沒有好先生,你自維找好師友;沒有資料,你自會上天下地
去找資料。

    各位青年朋友,你今天離開學校,夾袋裡準備了幾個問題跟著你走?

    第二味藥,叫做“興趣散”,這就是說:每個人進人社會,總得多發展一點專
門職業以外的興趣——“業餘‘的興趣。

    你們多數是學工程的,當然不愁找不到吃飯的職業,但四年前你們選擇的專門
職業,真是你們自己的自由志願嗎?你們現在還感覺你們手裡的文憑真可以代表你
們每個人終身的志願,終身的興趣嗎?——換句話說,你們今天不懊悔嗎?明年今
天還不會懊悔嗎?

    你們在這四年裡,沒有發現什麼新的,業餘的興趣嗎?在這四年裡,沒有發現
自己在本行以外的才能嗎?

    總而言之,一個人應該有他的職業,又應該有他的非職業的玩意兒。不是為吃
飯而是心裡喜歡做的,用閒暇時間做的,——這種非職業的玩意兒,可以使他的生
活更有趣,更快樂,更有意思

,有時候,一個人的業餘活動也許比他的職業還更重
要。

    英國十九世紀的兩個哲學家,一個是彌爾,他的職業是東印度公司的祕書,他
的業餘工作使他在哲學上、經濟學上、政治思想史上,都有很大的貢獻。一個是斯
賓塞,他是一個測量工程師,他的業餘工作使他成為一個很有勢力的思想家。

    英國的大政治家邱吉爾,政治是他的終身職業,但他的業餘興趣很多,他在文
學、歷史,兩方面,都有大成就;他用餘力作油畫,成績也很好。

    今天到自由中國的貴賓,美國大總統艾森豪威爾先生,他的終身職業是軍事,
人都知道他最愛打高爾夫球,但我們知道他的油畫也很有工夫。

    各位青年朋友,你們的專門職業是不用愁的了,你們的業餘興趣是什麼?你們
能做的,愛做的業餘活動是什麼?

    第三味藥,我叫他做“信心湯”,這就是說:你總得有一點信心。

    我們生存在這個年頭,看見的、聽見的,往往都是可以叫我們悲觀、失望的—
—有時候竟可以叫我們傷心,叫我們發瘋。

    這個時代,正是我們要培養我們的信心的時候,沒有信心,我們真要發狂自殺
了。

    我們的信心只有一句話:“努力不會白費”,沒有一點努力是沒有結果的。


    對你們學工程的青年人,我還用多舉例來說明這種信心嗎?工程師的人生哲學
當然建築在“努力不白費”的定律的基石之上。


    我只舉這短短几十年裡大家都知道的兩個例子:一個是亨利福特(Hp Ford ),
這個人沒有受過大學教育,他小時半工半讀,只讀了幾年書,十六歲就在一小機器
店裡作工,每週工錢兩塊半美金,晚上還得去幫別家做夜工。

    五十七年前(一九零三)他三十九歲,他創立FordMotor h.(福特汽車公司),
原定資本十萬元,只招得兩萬八千元。

    五年之後(一九零八),他造成了他的最出名的mdelT 汽車,用全力製造這一
種車子。

    一九一三年——我已在大學三年級了,福特先生創立他的第一副“裝配線”
(Asseynbly line)。

    一九一四年,——四十六年前,——他就能夠完全用“裝配線”的原理來製造
他的汽車了。同時(一九一四)他宣佈他的汽車工人每天只工作八點鐘,比別處工
人少一點鐘——而每天最低工錢五元美金,比別人多一倍。

    他的汽車開始是九百五十元一部,他逐年減低賣價,從九百五十元直減到三百
六十元——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後,減到二百九十元一部。

    他的公司,在創辦時(一九零三)只有兩萬八千元的資本,——到二十三年之
後(一九二六)已值得十億美金了!已成了全世界最大的汽車公司了。一九一五年,
他造了一百萬部汽車,一九二八年,他造了一千五百萬部車。

    他的“裝配線”的原則在二十年裡造成了全世界的“工業新革命”。

    福特的汽車在五十年中征服全世界的歷史還不能叫我們發生“努力不白費”的
信心嗎?

    第二個例子是航空工程與航空工業的歷史。

    也是五十七年前——一九零三年十二月十七日,正是我十二整歲的生日,——
那一天,在北加羅林那州的海邊Kitty Hawk(基帝霍克)沙灘上,兩個修理腳踏車
的匠人,兄弟兩人,用他們自己製造的一隻飛機,在沙灘上試起飛,弟弟叫Owille
Wright,他飛起了十二秒鐘。哥哥叫WilbUrWrisht,他飛起了五十九秒鐘。

    那是人類製造飛機飛在空中的第一次成功,——現在那一天(十二月十七日)
是全美國慶祝的“航空日”——但當時並沒有人注意到那兩個弟兄的試驗,但這兩
個沒有受過大學教育的腳踏車修理匠人,他們並不失望,他們繼續試飛,繼續改良
他們的飛機,一直到四年半之後(一九零八年五月)才有重要的報紙來報導那兩個
人的試飛,那時候,他們已能在空中飛三十八分鐘了!

    這四十年中,航空工程的大發展,航空工業的大發展,這是你們學工程的人都
知道的,航空工業在最近三十年裡已成了世界最大工業的一種。

    我第一次看見飛機是在一九一二年。我第一次坐飛機是在一九三O 年(三十年
前)。我第一次飛過太平洋是在二十三年前(一九三七);第一次飛過大西洋是在
十五年前(一九四五年),當我第一次飛渡太平洋的時候,從香港到舊金山總共費
了七天!去年我第一次坐Jet 機,從舊金山到紐約,五個半鐘點飛了三千英里!下
月初,我又得飛過太平洋,當天中午起飛,當天晚上就到美國西岸了!

    五十七年前,Kitty Hawk沙灘上兩個腳踏車修理匠人自造的一個飛機居然在空
中飛起了十二秒鐘,那十二秒鐘的飛行就給人類打開了一個新的時代,——打開了
人類的航空時代。

    這不夠叫我們深信“努力不會白費”的人生觀嗎?

    古人說:“信心可以移山”,又說:“功不唐捐”(唐是空的意思),又說:
“只要功夫深,生鐵磨成繡花針。”

    青年的朋友,你們有這種信心沒有?

11/03/12 補記: 今天在校內上看到另外一個版本,如下:

原載1932年7月3日《獨立評論》第7號

      這一兩個星期裡,各地的大學都有畢業的班次,都有得多的畢業生離開學校去開始他們的成人事業。

      學生的生活是一種享有特殊優待的生活,不劣稚一點,不臉吵鬧鬧,社會都能縱容他們,不肯嚴格的要他們負行為的責任。現在他們要撐起自己的肩膀來挑他們自己的擔子了。在這個國難最緊急的年頭,他們的擔子真不輕!我們祝他們的成功,同時也不忍不依據自己的經驗,贈他們幾句送行的贈言,--雖未必是救命毫毛,也許做個防身的錦囊罷!

      你們畢業之後,可走的路不出這幾條:絕少數的人還可以在國內或國外的研究院繼續做學術研究;少數的人可以尋著相當的職業;此外還有做官,辦黨,革命三條路;此外就是在家享福或者失業親居了。

      走其餘幾條路的人,都不能沒有墮落的危險。墮落的方式很多,總括起來,約有這兩大類:

      第一是容易拋棄學生時代求知識的慾望。你們到了實際社會裡,往往學非所用,往往所學全無用處,往往可認完全用不著學問,而一樣可認胡亂混飯吃,混官吃。在這種環境裡即使向來抱有求知識學問的人,也不免心灰意懶,把求知的慾望漸漸冷淡下去。況且學問是要有相當的裝置的;書籍,實驗室,師友的切磋指導,閒暇的工夫,都不是一個平常要餬口養家的人的能容易辦到的。沒有做學問的環境,又誰能怪我們拋棄學問呢?

      第二是容易拋棄學生時代理想的人生的追求。少年人初次和冷酷的社會接觸,容易感覺理想與事實相去太遠,容易發生悲觀和失望。多年懷抱的人生理想,改造的熱誠,奮鬥的勇氣,到此時候,好像全不是那麼一回事了。渺小的個人在那強烈的社會爐火裡,往往經不起長時期的烤煉就熔化了,一點高尚的理想不久就幻滅了。抱著改造社會的夢想而來,往往是棄甲拋兵而走,或者做了惡勢的俘虜。你在那牢獄裡,回想那少年氣壯時代的種種理想主義,好像都成了自誤誤人的迷夢!從此以後,你就甘心放棄理想人生的追求,甘心做現在社會的順民了。要防禦這兩方面的墮落,一面要保持我們求知識的慾望,一面要保持我們對人生的追求。

      有什麼好方法子呢?依我個人的觀察和經驗,有三種防身的藥方是值得一試的。

      第一個方子只有一句話:“總得時時尋一兩個值得研究的問題!”問題是知識學問的老祖宗;古往今來一切知識的產生與積聚,都是因為要解答問題,--要解答實用上的困難和理論上的疑難。所謂“為知識而求知識”,其實也只是一種好奇心追求某種問題的解答,不過因為那種問題的性質不必是直接應用的,人們就覺得這是無所謂的求知識了。

      我們出學校之後,離開了做學問的環境,如果沒有一二個值得解答的問題在腦子裡盤旋,就很難保持求學問的熱心。可是,如果你有了一個真有趣的問題逗你去想他,天天引誘你去解決他,天天對你挑釁你無可奈何他,--這時候,你就會同戀愛一個女子發了瘋一樣,坐也坐不下,睡也睡不安,沒工夫也得偷出工夫去陪她,沒錢也得縮衣節食去巴結她。沒有書,你自會變賣傢俬去買書;沒有儀器,你自會典押衣物去置辦儀器;沒有師友,你自會不遠千里去尋師訪友。你只要有疑難問題來逼你時時用腦子,你自然會保持發展你對學問的興趣,即使在最貧乏的知識中,你也會慢慢的聚起一個小圖書館來,或者設定起一所小試驗室來。所以我說,第一要尋問題。腦子裡沒有問題之日,就是你知識生活壽終正寢之時!古人說,“待文王而興者,凡民也。若夫豪傑之士,雖無文王猶興。”試想伽利略(GALIEO)和牛頓(NEWTON)有多少藏書?有多少儀器?他們不過是有問題而己。有了問題而後他們自會造出儀器來解決他們的問題。沒有問題的人們,關在圖書館裡也不會用書,鎖在試驗室裡也不會有什麼發現。

      第二個方子也只有一句話:“總得多發展一點非職業的興趣,”離開學校之後,大家總是尋個吃飯的職業。可是你尋得的職業未必就是你所學的,未必是你所心喜的,或者是你所學的而和你性情不相近的。在這種情況之下,工作往往成了苦工,就感覺興趣了。為餬口而做那種非“性之所近而力之所能勉”的工作,就很難保持求知的興趣的生活的理想主義。最好的救濟方法只有多多發展職業以外的正當興趣與活動。

      一個人應該有他的職業,也應該有他非職業的玩藝兒,可以叫做業餘活動。往往他的業餘活動比他的職業還更重要,因為一個人成就怎樣,往往靠他怎樣利用他的閒暇時間。他用他的閒暇來打麻將,他就成了個賭徒;你用你的閒暇來做社會服務,你也許成個社會改革者;或者你用你的閒暇去研究歷史,你也許成個史學家。你的閒暇往往定你的終身。英國十九世紀的兩個哲人,彌兒(J.S.MILL)終身做東印度公司的祕書,然而他的業餘工作使他在哲學上,經濟學上,政治思想史上都佔一個很高的位置;斯賓塞(SPENCER)是一個測量工程師,然而他的業餘工作使他成為前世紀晚期世界思想界的一個重鎮。古來成大學問的人,幾乎沒有一個不善用他的閒暇時間的。特別在這個組織不健全的中國社會,職業不容易適合我們的性情,我們要想生活不苦痛不墮落,只有多方發展。

      有了這種心愛的玩藝,你就做六個鐘頭抹桌子工作也不會感覺煩悶了,因為你知道,抹了六個鐘的桌子之後,你可以回家做你的化學研究,或畫完你的大幅山水,或寫你的小說戲曲,或繼續你的歷史考據,或做你的社會改革事業。你有了這種稱心如意的活動,生活就不枯寂了,精神也就不會煩悶了。

      第三個方法也只有一句話:“你得有一點信心。”我們生當這個不幸的時代,眼中所見,耳中所聞,無非是叫我們悲觀失望的。特別是在這個年頭畢業的你們,眼見自己的國家民族沉淪到這步田地,眼看世界只是強權的世界,望極天邊好像看不見一線的光明--在這個年頭不發狂自殺,已算是萬幸了,怎麼還能夠保持一點內心的鎮定和理想的信任呢?我要對你們說:這時候正是我們要培養我們的信心的時候!只要我們有信心,我們還有救。

      古人說:“信心(FAITH)可以移山。” 又說:“只要工夫深,生鐵磨成繡花針。”你不信嗎?當拿破崙的軍隊征服普魯士,佔據柏林的時候,有一位教授叫做費希特(FICHTE)的,天天在講堂勸他的國人要有信心,要信仰他們的民族是有世界的特殊使命的,是必定要復興的。費希特死的時候,誰也不能預料德意志統一帝國何時可以實現。然而不滿五十年,新的統一的德意志帝國居然實現了。

      一個國家的強弱盛衰,都不是偶然的,都不能逃出因果的鐵律的。我們今日所受的苦痛和恥辱,都只是過去種種惡因種下的惡果。我們要收穫將來的善果,必須努力種現在新因。一粒一粒的種,必有滿倉滿屋的收,這是我們今日應有的信心。我們要深信:今日的失敗,都由於過去的不努力。我們要深信:今日的努力,必定有將來的大收成。

      佛典裡有一句話:“福不唐捐。”唐捐就是白白的丟了。我們也應該說:“功不唐捐!”沒有一點努力是會白白的丟了的。在我們看不見想不到的時候,在我們看不見的方向,你瞧!你下的種子早已生根發葉開花結果了!你不信嗎? 法國被普魯士打敗之後,割了兩省地,賠了五十萬萬法朗的賠款。這時候有一位刻苦的科學家巴斯德(PASTEUR)終日埋頭在他的化學試驗室裡做他的化學試驗和微菌學研究。他是一個最愛國的人然而他深信只有科學可以救國。他用一生的精力證明了三個科學問題:(1)每一種發酵作用都是由於一種微菌的發展;(2)每一種傳染病都是一種微菌在生物體內的發展;(3)傳染病的微菌,在特殊的培養之下可以減輕毒力,使他們從病菌變成防病的藥苗。

      這三個問題在表面上似乎都和救國大事業沒有多大關係。然而從第一個問題的證明,巴斯德定出做醋釀酒的新法,使全國的酒醋業每年減除極大的損失。從第二個問題的證明巴斯德教全國的蠶絲業怎樣選種防病,教全國的畜牧農家怎樣防止牛羊瘟疫,又教全世界怎樣注重消毒以減少外科手術的死亡率。從第三個問題的證明,巴斯德發明了牲畜的脾熱瘟的療治藥苗,每年替法國農家減除了二千萬法朗的大損失;又發明了瘋狗咬毒的治療法,救濟了無數的生命。所以英國的科學家赫胥黎(HUXLEY)在皇家學會裡稱頌巴斯德的功績道:“法國給了德國五十萬萬法朗的賠款,巴斯德先生一個人研究科學的成就足夠還清這一筆賠款了。” 巴斯德對於科學有絕大的信心,所以他在國家蒙奇辱大難的時候,終不肯拋棄他的顯微鏡與試驗室。他絕不想他有顯微鏡底下能償還五十萬萬法朗的賠款,然而在他看不見想不到的時候,他已收穫了科學救國的奇蹟了。

      朋友們,在你最悲觀失望的時候,那正是你必須鼓起堅強的信心的時候。你要深信:天下沒有白費的努力。成功不必在我,而功力必不唐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