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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文章——王垠:我和權威的故事

原文出處: 王垠的部落格(@_王垠_)

每個人小時候心裡都是沒有權威的,就像每個人小時候也都不相信廣告一樣。可是權威就像廣告,你聽一遍不信,聽兩遍不信,……,直到一千遍的時候,它忽然開始起作用了,而且這作用越來越強。

消滅廣告所造成的幻覺,最好的辦法就是去嘗試,去實地的考察它。有些虛幻的東西只要你第一次嘗試就會像肥皂泡一樣破滅掉。可是如果你不主動去接觸它,它就會一直在你腦海裡造成一種美好神聖的假象。很神奇的一個現象就是,權威對人思想的作用其實也跟廣告一樣。

上大學以前的人因為沒有專業,所以還不怎麼崇拜權威,大不了追追歌星,影星,球星啥的。而進入大學之後,就會開始對本領域的權威耳濡目染。一遍,兩遍,一千遍的聽到同學們仰慕某“牛人”或者“大師”的名字,雖然從來沒親身見過,不知不覺就對這人產生了崇拜心理。Donald Knuth, Dennis Ritchie, Ken Thompson, Rob Pike, … 就是通過這些途徑成為了很多計算機學生的權威。以至於幾十年以後,他們的一些歷史遺留下來的糟糕設計和錯誤思想還被很多人奉為神聖。

Donald Knuth

很多人(包括我)都曾經對 Knuth 和他的 The Art of Computer Programming (TAOCP) 極度崇拜。在我大學和研究生的時候,有些同學花了不少錢買回精裝的 TAOCP 全三卷,說是大概不會看,但要放在書架上做擺設,鎮場子。當時我本著“書非借不能讀也”的原則,再加上搬家的時候書是最費力氣的東西,所以堅決不買書。我就從圖書館把 TAOCP 借了來。說實話我哪裡看的下去啊?那裡面的程式都是用一個叫 MIX 的處理器的組合語言寫的。一個位元組只有6位,每位裡面可以放一個十進位制數(不是二進位制)!還沒開始寫程式呢,就開始講數學,然後就是幾十頁的公式推導,證明…… 接著我就睡著了。但我總是聽說有人真的看完過 TAOCP,然後就成為了大師。比爾蓋茨也宣稱:“要是誰看完了 TAOCP,請把簡歷投給我!” 在這一系列的號召和鼓吹之下,我好幾次的把 TAOCP 借回來,心想這次一定決心看完這曠世奇書。每次都是雄心勃勃的開始,可從來就沒看完過開頭那段 MIX 機器語言和數學公式。

看不懂 TAOCP 總是感覺很失敗,因為看不懂 TAOCP 就成不了“大師”,可我仍然認為 Knuth 就是電腦科學的神,總能從他那學點什麼吧。所以又開始折騰他的其他作品。這就是為什麼我開始用 TeX,並且成為中國 TeX 界的主要“傳教士”之一。為了 TeX,我把 Knuth 的 TeXbook 借回來,從頭到尾看了兩遍,做完所有的習題,包括最難的那種“double bend”習題。接著又開始看 MetaFont。開頭還挺有成就感,可是不多久就發現學會的那些 TeX 技巧到了臨場的時候就不知道該怎麼用,然後就全都忘記了。這就是為什麼我把 TeXbook 看了兩遍,可是看完第二遍之後不久還是忘記得一乾二淨。

師兄師姐看到我用 TeX,說怎麼折騰這麼過時的玩意兒。我很氣憤他們以及國內學術界居然都用 Word 排版論文,然後我就開始針鋒相對,寫出一系列煽動文章鼓吹 TeX 的種種好處,打擊“所見即所得排版”這種低智商玩意兒。這還不夠,又開始折騰 Knuth 設計的 MMIX 處理器,並且認為 MMIX 的暫存器環就是世界上最先進的設計。有幾次發現一些無關緊要的小錯,就給 Knuth 發 email,居然拿到兩張傳說中的“Knuth 支票”,並且一度引以為豪。當然像所有拿到 Knuth 支票的人一樣,你是不會去兌現它的,甚至有人把它們放在相框裡作為擺設。我還沒那麼瘋狂,那兩張支票一直在它們原來的信封裡。多年以後我到美國想兌現那支票的時候,發現它們已經過期了。

當你心裡有了這樣的權威,其他人的話你是不可能聽得進去的,就算他們其實比你心目中的權威更具智慧也一樣。在清華的時候我很喜歡一門叫做“計算幾何”的課,就經常跟那門課的老師交流思想。有一次我在 email 裡面提到 Donald Knuth 是我的偶像,那位老師很委婉的回覆道:“有偶像很好啊,Knuth 也曾經是我的偶像。” 我對“曾經”這兩個字感到驚訝:難道這意味著 Knuth 現在不是他的偶像了?在我執意的詢問之下他才委婉的告訴我,世界上還有很多很聰明的人,Knuth 並不是電腦科學的一切。你應該多看看其他人的作品,特別是一些數學家的。然後他給了我幾個他覺得不錯的人的名字。

現在回想起來,這些話對我是有深遠作用的。那位老師雖然在系裡的“牛人”們眼裡是個“研究能力(也就是發paper能力)不強”的人,但是他卻對我的人生轉折有著強有力的作用。他引導了我去追尋自己真正的興趣,而不是去追尋虛無的名氣。我發現很多人都在為著名氣而進行一些自己其實不感興趣的事情,去做一些別人覺得“牛氣”的事情。我真希望他們遇到跟我一樣的好老師。

在現在看來,Knuth 的 TAOCP 就是所謂的“神聖的白象”(white elephant)。很少有人真的看過,卻要顯得好像看過一樣,並且很喜歡。這就讓試圖看懂它的人更加自卑和著急,甚至覺得自己智商有問題。別人都看過了,我怎麼就看不懂呢?其實 TAOCP 裡面的大部分演算法都不是 Knuth 自己設計的,而且他對別人演算法的解釋經常把簡單的問題搞得很複雜。再加上他執意要用匯編語言,又讓程式的理解難度加倍。有一句名言說:“跟真正的大師學習,而不是跟他們的徒弟。”如果你真的要學一個演算法,就應該直接去讀那演算法的發明者的論文,而不是轉述過來的“二手知識”。二手的知識往往把發明者原來的動機和思路都給去掉了,只留下蒼白無味,沒有什麼啟發意義的“最後結果”。

TeX 其實也是異常糟糕的設計。它過度的複雜,很少有人搞得懂怎麼配置。經常為了一個簡單的效果折騰很久,然後不久就忘了當時怎麼做的,回頭來又得重新折騰。原因就是因為 TeX 的設計沒有“一致性”,不可以“compose”,所以你需要學太多東西,而不是學習幾個簡單的東西,然後把它們組合起來。在程式語言設計者看來,TeX 的語言是世界上最惡劣的設計之一。Knuth 的作品裡面有他的貢獻和價值,TeX 的排版演算法(而不是語言)仍然是不錯的東西。可是如果因為這些好東西愛屋及烏,而把他所推崇的那些亂七八糟的設計當成神聖的話,那你自己的設計就逃脫不出同樣的思維模式,給使用者造成很大的麻煩。仍然對 TeX 頂禮膜拜的人應該看一下 TeXmacs,看看它的作者是如何默默無聞的,徹徹底底的超越了 TeX 和 Knuth。

Cornell

可是權威和名氣的威力還是很大的。雖然 Knuth 在我心目中的位置不再處於“壟斷地位”,世界上可以佔據我心裡那個位置的人和事物還很多。在離開清華之後我申請了美國的大學。也許是天意也許是巧合,只有兩所大學給了我 offer:Cornell 和 Indiana,而我竟然先後到了這兩所大學就讀。

說實話,Indiana 給了我比 Cornell 更好的 offer。Cornell 給我的是一個 TA 的半工讀職位,而 Indiana 給我的是一個不需要工作白拿錢的 fellowship。說實話我從來沒有搞明白 Cornell 這樣的“牛校”怎麼會給我這樣的人 offer,GPA 一般,paper 很菜,而 Indiana 卻是真正在乎我的。Indiana 的 fellowship 來自 GEB 的作者 Doug Hofstadter。他從 email 瞭解到我的處境和我渴求真知的願望之後,毅然決定給我,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寫推薦信。後來我才發現那 fellowship 的資金也是他提供的。

可是 Indiana 和 Hofstadter 的名氣哪裡能跟 Cornell 的號稱 “CS前五” 相比啊?Indiana 的 offer 晚來了幾天。當收到 Indiana 的 offer 時,我已經接受了 Cornell。Hofstadter 很驚訝也很失望,因為他以為我一定會做他的學生,可是聽說我接受了 Cornell 的 offer,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只隱約的記得他告訴我,學校的排名並不是最重要的東西……

名氣和權威的力量是如此之大,它讓我不去選擇真正欣賞我並且能給我真知的人。有時候回想起來,我當時真的是在尋找真知嗎?我明白什麼叫做真知嗎?

Cornell 給了我什麼呢?到現在想起來,它給我的東西恐怕只有教訓,很多的教訓。我在一篇老的博文裡面提到過,Cornell 的學生一上課就抄筆記,一天到晚都在趕作業。可其實 Cornell 不只是愛抄筆記的學生的天堂,而且是崇拜權威者的天堂。即使你不是那麼的崇拜權威,你不可避免的會被一群像朝聖者一樣的人圍在中間,在你耳邊談論某某人多麼多麼的牛。不管你向同學打聽哪一個教授,得到的回答總是:“哇,他很牛的!” 然後你就去上了他的幾節課,覺得不咋的嘛,可是人家就說那是因為你不理解他的價值。這種氣氛我好像在另一個地方感覺到過呢?啊對了,那是在 Google。這樣的氣氛也許並不是偶然,Cornell 的大部分 PhD 同學當時的最大願望,就是畢業後能去 Google 工作。當然,後來 Facebook 上升成為了他們的首選。值得一提的是,Indiana 其實是更有個性的地方。我在 Indiana 的同學們一般都把去 Google 工作作為最後的選擇之一。有一次一個剛來不久的學生問,如何才能進入 Google 工作?有個老教授說,那個容易,Google 招收任何能做出他們題目的人!

Cornell 的研究可以用“與時俱進”來形容,什麼熱門搞什麼。當時 Facebook 和社交網路正在崛起,所以系裡最熱門的一個教授就是研究社交網路的。我去聽過他幾堂課,他用最容易的一些圖論演算法分析一些社交網路資料,然後得出一些“理論”。其中好些結論實在太顯然了,我覺得根本不需要資料分析就能猜到,真是不覺得有什麼特別的。可是 Facebook 名氣之大,跟著這位教授必然有出路啦,再加上有人在耳邊煽風點火,所以有好多的學生為做他的 PhD 擠破了頭皮,被刷下來的就只好另投門路了。每次新來一個教授都會被吹捧上天,說是多麼多麼的聰明,甚至稱為天才。然後就有一群的人去上他的課,試圖做他的學生。結果人家每節課都是背對學生面朝黑板,寫下一堆堆的公式和證明,一堂課總共就沒回過幾次頭。還不如干脆打印出來讓大家自己回家看。下面的人當然就是狂抄筆記,有的人甚至帶著錄音筆,生怕漏掉一句話。人多了競爭也就難免了。上課的同學們就開始勾心鬥角,三國演義的戰術都拿出來了。作業做不出來就來找你討論,等你想討論了就說自己也沒做出來。沒聽懂偏要故作點頭狀,顯得聽懂了,讓你覺得有壓力。自己越是喜歡的教授就越是說他不咋的,扯淡,然後就自己去跟他。自己不喜歡的教授就告訴你他真是厲害啊,只可惜人家不要我。怎麼感覺就跟皇帝的後宮差不多呢 ;-) 直到兩年後我離開 Cornell 之前,還有好些同學因為沒找到教授而焦頭爛額。因為兩年內沒有找到導師的 PhD 學生,基本上等於必須退學。

當我離開 Cornell 之後,有一位國內的學生給我發 email 套磁(從系裡主頁上找到我的地址),問我 Cornell 情況如何。我告訴他我都已經走人了,並且告訴了他我的感覺,一天到晚抄筆記趕作業之類的。然後又問我一個剛畢業的 PhD 的情況,我說他水平不咋的,博士論文我看過了,很扯淡,解決一個根本不存在的問題。他對我說的話有點驚訝,但還是將信將疑。為了確保萬無一失,他在 visiting day 的時候專程去 Cornell 考察了一下。回去又給我 email,說見到好多牛人啊,大開眼界,哪裡像你說的那麼不堪。還說跟那位 PhD 的導師談過話,真是世界級的牛人那,他的博士論文也是世界一流的。我就無話可說了,仁者見仁,智者見智,隨他去吧,哎。

結果兩年之後,我又收到這位同學的 email,說他在 Cornell 還沒找到導師,走投無路了,問我有沒有辦法轉學。

圖靈獎

說到這裡應該有人會問這個問題,我是不是也屬於那種沒找到導師走投無路的人。答案是,對的,我確實沒有在 Cornell 找到合適的導師。然後我就猜到有人會說,就知道王垠水平不行嘛,沒搞定導師,被迫退學,哈哈!可是事情其實沒他們想象的那麼簡單。作為一個 PhD 學生,不僅必須精通學術,而且要懂得政治和行情。可是由於學生之間的勾心鬥角,他們之間的資訊互通程度,是沒法和教授之間的資訊互通程度相比的。這就造成了“學生階級”在這場資訊戰上的劣勢。

進入 Cornell 之後我上了一門程式語言的課,就開始對這些東西入迷。可是由於“與時俱進”,Cornell 的研究方向並不是那麼平衡的發展的,程式語言領域的專家們早已因為受到忽視而轉移陣地,剩下一群用紙和筆做扯淡理論的。說實話,在歷史上程式語言方向曾經是 Cornell 的強項,出現了一些很厲害的成果。可是當我在 Cornell 的時候,只剩下兩個名不見經傳的教員,一個助理教授,一個副教授。其實 Robert Constable 也在那裡,可惜的是他做了 dean 之後已經沒空理學生了,以至於我兩年之後都不知道這個人的存在。我當時也不知道 Cornell 有過這段歷史,看不到它的研究重心的移動趨勢。我不喜歡那個副教授搞的專案,全是在 Java 上面加上一些函式式語言早就有的功能。可是人家做的熱門語言,所以拉得到資金,備受系裡親睞,他的學生們也比較趾高氣昂。有一次我跟他的一個學生說了我的一個想法,他說:“你那也能叫研究嗎?待會兒我給你看看什麼是真正的研究!” 其實那只是我的一個微不足道的想法,我也沒說那是真正的研究啊,只是隨便聊一下而已。我是不可能跟那樣的人合作的,所以我就跟那個助理教授做了一點靜態分析的專案。當然我們分析的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是用 Fortran 寫的 MPI 程式。說實話,那個助理教授其實挺有點真知灼見,他有幾句話現在仍然在指引我,防止我誤入歧途。他也是很謙虛很好的人,可是好人不一定有好報的。後來他沒有拿到 tenure 職位,不得不離開 Cornell 加入了工業界,而我就失去了最後一個有可能在程式語言方向做我的導師的人。

沒辦法,我就開始探索其它相關領域的教授,比如做資料庫的,做系統的,看他們對相關的語言設計是否感興趣。可惜他們都不感興趣,而且告訴我程式語言領域太狹窄了。我當時還將信將疑,甚至附和他們的說法,可是現在我斷定他們都是一知半解胡說八道。如果他們虛心向程式語言專家請教,現在資料庫和作業系統的設計也不會那麼垃圾,關係式,SQL,NoSQL,…… 一個比一個扯淡。沒有辦法,我就開始探索其他的方向,我開始瞭解圖形學和數值分析等東西,進展很不錯。可是終究我還是發現,我不喜歡圖形學和數值分析所用的語言。我想製造出更好的程式語言來解決這些問題。而教授們也能感覺到你不是真的感興趣,而且他們貌似不喜歡有不同想法的學生,從而會優先考慮對他的東西更加欣賞的學生。

這就讓我走到了跟那位向我打聽 Cornell 情況的同學差不多的局面,真是心裡有無限的苦卻沒有人可以理解。這時候我想到了系裡的一些德高望重的教授,比如得過圖靈獎的人,也許這些頂級的大牛會給我指出方向。於是我就聯絡到一點陣圖靈獎得主,說想找他聊聊。我說我感興趣的東西 Cornell 貌似並不重視和發展。Cornell 的校訓是“any person, any study”,而我卻找不到我想 study 的東西。最後我談了一下我對 Cornell 的總體感受。我說我覺得大家上課都是死記硬背,不是很 intellectual,我不是很確定學術界是否還保留有它原來的智慧和對真知的嚮往。

我真的是很誠懇的告訴了他這些,只是希望得到一些建議。結果他立馬開始用質問的語氣問我,你成績怎麼樣?考試都通過了沒有?哎,說白了就是想搞清楚你是不是成績不好沒人要。怎麼就跟高中教導主任一樣。於是乎那次談話就這樣不了了之。可是沒有想到,這次談話就造成了我最後的離別。在學生們互相之間勾心鬥角,不通訊息的同時,系裡的教授們其實背後都是“通氣”的。他們根本不懂得如何教學,就知道拿作業和考試往學生頭上砸,倖存下來的就各自挑去做徒弟,挨不住的就打發掉。這算盤打得真是妙啊。我也不知道他們是什麼機制,每個學生對哪些教授感興趣,他們貌似都瞭如指掌。然後系裡的教授們不知道怎麼的,彷彿就都知道有這樣一個不知趣的學生,居然敢說學術界的壞話!

大地震前夕的天空總是異常的美。我竟然在過道里看到那點陣圖靈獎教授對我點頭致意並且微笑,以前做 TA 時把我呼來喚去還橫豎不滿意的教授也對我笑臉相迎。我彷彿覺得,我推心置腹的一席話打動了那位德高望重的教授,再加上在圖形學和數值計算的紮實進展,給我的學術生涯帶來了轉機。可是,我那一次真正的領悟了什麼叫做所謂的“笑裡藏刀”。

由於那個學期上的圖形學還有矩陣計算的課成績都不錯,我心想應該能找這兩個教授其中一個做導師吧。再加上那些貌似友好的笑容…… 所以沒想很多,居然過了一個非常快樂的寒假。沒有任何前兆,沒有任何直接的通知(email,電話),一封紙信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默默地進到了我在系裡的,基本上從來不看的信夾子裡,直到下一個學期開始的時候(2月份)我才發現。信是系主任寫的,大概就是說,由於你的表現,我們覺得 Cornell 不是適合你的地方……

我本來就有想走的意思,可就是喜歡呆在一個地方懶得動。如果你們早一點告訴我這個,我還可以申請轉學到其它學校。可是都 2 月份了才收到這樣的東西,Cornell 啊 Cornell,你讓我現在怎麼辦?我想我可以說你不仁不義吧?

在這個走投無路的時候,我想起了曾經關心過我卻又很失望的 Hofstadter 教授。我厚著臉皮告訴他我在 Cornell 很不開心,我很後悔沒有認真地考慮過 Indiana。我很想研究程式語言,可是 Cornell 不在乎這個領域。他回信說,沒有關係,你能找到自己喜歡的東西就應該去追尋它,這次不要再衝著名氣做決定好嗎。Indiana 的 Dan Friedman 就是做程式語言的,你可以聯絡他,就說是我介紹你去的。

於是給 Friedman 發了 email,很快得到了回信說:“王垠,兩年前我們都看過你的材料。我們覺得你是一個非常出眾的學生。可惜你最後沒有選擇我們。你要明白,人生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名利,而是找到你願意合作的人。你的材料都還在我們這裡。現在招生已經快結束了,但是我會把你的材料提交給招生委員會,讓他們破例再次考慮你的申請。” 我和 Dan Friedman 的故事就從這裡開始了。

常青藤聯盟和“世界一流大學”

我在 Cornell 的經歷應該不是偶然,不是因為我比較特殊。跟我同時進入 Cornell 的博士生有好幾個幾年後沒有拿學位就離開了。其中有一個是非常聰明的少年班,18歲就讀PhD了,我根本聽不懂的理論課他還能拿A。可是四年後退學去了 Facebook。有些本科生也告訴我類似的經歷,說被系裡某些教授“整了”。Cornell 的自殺率居美國大學前列。我走了以後有一次一週之類有三個學生從瀑布旁邊的那座橋跳下去。我覺得自己在 Cornell 所感受到的壓力確實超乎想象,是有可能把人逼上絕路的。現在回想起來真是可笑,因為對權威和名氣的下意識的崇拜,我給了一群根本沒有資格來教育我的人向我施加無端壓力的權力。

我應該指出,這種現象應該不是 Cornell 所特有的。我對清華,還有 Princeton,Harvard,MIT,Stanford,Berkeley,CMU 等學校的學生都有了解。這些所謂的“世界一流大學”或者“世界一流大學 wannabee”差不多都是類似的氣氛。你衝著它們的名氣和“關係網”擠破了頭皮進去,然後就每天有人在你耳邊對其它某些人感嘆:哇,他好牛啊!發了好多 paper,還得了XX獎。跟參加傳銷大會似的,讓你感覺個人的價值被完全的忽視。然後就是填鴨式的教育,無止境的作業和考試,讓你感覺他們不是在“教育”你,而是在“篩選”你。這種篩選總是篩掉最差的,但也篩掉最好的,因為最好的學生能意識到你在幹什麼,他們不給你篩選他們的機會。所以剩下來的就是最一般的,循規蹈矩聽話的。在這樣的環境裡,你感覺不到真正的智慧和真知的存在。GRE 考試所鼓吹的什麼“批判性思維”(critical thinking )在美國大學裡其實是相當缺乏的。學生們只不過是在被培訓成為某些其他人的工具,他們具有固定的思維定勢,像是一個模子倒出來的。他們不是真正的創造者和開拓者。

人們在這些大學裡的時候都是差不多感受的,可是一旦他們出來了,就會對此絕口不提。自己身上掛著這些學校的鍍金牌子,怎麼能砸了自己的品牌,長別人的威風?所以每當我批判 Cornell 就有些以前的同學一臉的著急相,好像自己沒有吃過那苦頭一樣。

再見了,權威們

親愛的同胞們,如果你們覺得有了可以在背後說王垠“被Cornell 退學”的機會,那麼你們就錯了。我之所以可以告訴你們這些貌似不可告人的故事,是因為你們可能也會經歷這些事情。對權威和名校的崇拜,讓你們成為了被“教授階級”擺佈的傀儡和他們在學術戰場上的犧牲品。我很幸運的遇到了像 Hofstadter 和 Friedman 這樣的好人,而你們也許就沒有這麼幸運。

幾經顛簸的求學生涯,讓我獲得了異常強大的力量。我的力量不僅來自於 Friedman,Dybvig 等教授的教誨,而且在於我自己不懈的追求。機會只親睞有準備的頭腦,並不是每個 Friedman 的學生都可以像我一樣在一個星期之內解決十多年才完成的研究,完全獨立的進行思考。我可以說,這個領域在過去一個世紀的研究很少有逃脫過我的洞察力和直覺的。我看到一個東西一般很快就會知道它到底會不會管用,我經常發現一些被認為很牛的設計其實是在解決根本不存在的問題,而真正的問題卻沒有得到有效的解決。這些問題很大程度上是歷史上權威的陰影造成的,它讓人們不敢否認這些大牛作品的價值,不敢拋棄它們,所以他們很多的時間花在瞭解決歷史遺留問題,而不是真正的問題。這就是為什麼我的英文blog標題叫做“Surely I Am Joking”,因為它記錄了我為什麼認為一些問題是根本不存在的,或者是人為造成的。

曾經 Knuth 是我心中唯一的權威。後來我又屈服於 Cornell 和常青藤聯盟的權威和名氣。我因為圖靈的威名而誤以為圖靈獎得主都是德高望重的前輩。應該說,在 Indiana 的日子裡,權威主義的影子也是經常出現的。Indiana 學生們的權威比較特殊一點,不然就是 Dan Friedman,不然就是 Kent Dybvig,不然就是 Tony Hoare 之類的。所以你有時據理力爭的時候就會聽到人這樣跟你辯論:“Kent 說……” 不管你說什麼,他們都想擡出一個明星來壓倒你。我很尊敬 Friedman 和 Dybvig,但我也看到他們的一些思維方式並不是那麼的正確,我從來不引用他們的話作為理論依據。我也不喜歡 Indiana 同學這種擡出權威來鎮壓異議的行為。應該指出的是,權威們自己有時候對這種行為的產生是不知情的。誰能防止你引用我的話去壓倒跟你辯論的人呢?所以這很多時候不能歸咎於權威自己,而應該歸咎於那些盲目崇拜他們的人。對權威的崇拜其實現實了一個人的弱小。如果你有自己的想法和判斷就應該可以據理力爭,又何必擡出個名人來壓制別人呢?

在一而再再而三的上當受騙之後,我終於把所有的權威們從我的腦子裡轟了下去。這些權威包括所有大學的所有教授,所有的圖靈獎得主,Unix 和類似作業系統的設計者,所有的程式語言設計者,圖靈,他的導師邱奇,他的師兄 Kleene,被程式語言研究者奉為權威的邏輯學家們比如 Per Martin Lof,各大IT界“牛公司”,美國國防部,美國宇航局,…… 我現在的實力其實超越了 Cornell 和其他任何“牛校”的教授。我的學識不再接受學術界和任何人的評價。我們完全處於平起平坐的低位。如果你覺得你心目中的超級偶像在我之上的話,請先問問我對他們的博士論文或者圖靈獎作品有何評價 :-)

不再是我心目中的權威並不等於我鄙視他們或者不尊敬他們。他們在我的腦子裡失去的只是他們在很多其他人腦子裡的那種被膜拜的地位,那種你可以用“XX人說過……”來壓倒理性分析的地位。現在他們在我心目中是一群普通的,有血有肉,有好心腸或者壞心眼的,高傲,謙虛或者虛偽的人。他們設計的東西,好的地方我可以借鑑,但是沒有任何人的東西我是不加批判全盤接受的。我深深地知道接受錯誤的想法的危害性,所以我也希望大家都具有批判的思維,不要盲目的接受我說的話。我不喜歡“大神”或者“牛人”這種稱呼。

最後我希望國內的同學們,不要盲目的崇拜國外的所謂“大師”,“牛校”或者“牛公司”。祝你們早日消滅掉心裡的各種權威以及對他們的畏懼心理,認識到自己和自己國家的價值和力量。

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