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朱季謙   　　在外地念大學的這些年，我一直反覆地思考一個問題：如果在我十二歲那年裡沒能考出理想的分數，如果當年我母親沒有答應要將她的孩子送到縣城裡去念書，那麼，十年後的我，又將成為怎樣的一個我呢？或許在那之後，我會像村裡的其他同齡孩子一樣，唸完小學，就開始跟著親戚到外地打工，等到適合結婚的年齡，再經父輩們的介紹，在鄰近的村裡找個同樣平凡的姑娘，然後一起建個小家，繼續像父輩那樣，平庸地待在中國南方的村莊裡，碌碌無為，就此度過這短暫而平凡的一生。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麼十二歲那年之後的人生，我可能會走向另一條與今日截然不同的道路，可能我永遠都不會走出家鄉，今日也不會坐在窗明几淨的教室裡，寫下這些有關回憶的文字……   　　我仍然清楚地記得，在我十一歲那年的一個晚上，父親第一次在我面前用一種嚴厲的口吻對我說道，在我的面前只有兩條路可以選擇，一是儘自己的全部努力，考上鎮上最好的初中；如果考到另一所很差的初中，以後就老老實實地跟著親戚到外地去打工……   　　那時的我仍是一個年幼無知的孩子，沉浸在一種無憂無慮的歲月裡。 當我終於要去面臨人生第一次殘酷選擇時，我忽然開始感受到什麼叫做彷徨。   　　有一天晚上，當我坐在電視機前偶然看到一個介紹縣城的公益廣告時，心裡突然出現一種從未有過的念頭。於是我把電視機關上，走到正在忙著幫弟弟洗澡的母親面前，用一種堅定的目光看著她，說道:“我不想考去鎮上最好的那所中學……我想考去縣城裡唸書，如果我能考上了，你們願意供我去讀嗎？”   　　母親聽到這話後，眼睛裡突然浮現出驚訝的目光，她沉默了片刻後，開始語重心長地說道：“如果你能在小學升初中的考試裡，考到縣城去，那我就一定會送你去讀。你爸之所以對你這麼嚴格，就是希望你能好好唸書。我們年輕的時候，家裡面沒什麼錢，供不起我們去念書，到了你們這一代，就希望你們都能夠有點出息。不要像我們一樣，吃了讀書少的虧，只能一輩子都待在農村裡，碌碌無為……”   　　聽完母親的這番話後，我重重地點了點頭，在轉過身的那一刻，心裡面只剩下一個宛若磐石般堅定的念頭——儘自己所有努力，從村莊走出去，去到自己嚮往的縣城裡讀書。在那之後的許多白天與黑夜，我收斂起自己愛玩的天性，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學習上。一年之後，我帶上堅定的信念，以及所有的努力，走進了考場。後來，我以優異的成績考進縣城裡的重點初中。那是我有生以來第一個夢想，也是我這輩子第一次如願將夢想變成了現實。   　　去縣城報道的那天，母親送我來學校的路上，忽然說了這麼一句話，她說：“村裡面很多人都沒有你這麼好的機會，可以到縣城裡唸書，既然今天你有機會考到縣城裡去念書了，就好好念下去，你要相信，命運總會留給努力的人。”   　　母親那天說過的話語，後來在很長一段歲月裡，我都銘記於心。我就這樣從中國大陸最南方的村莊裡走出來，帶著年少的夢想，帶著一份從未放棄過的努力，走向了大千世界。那時候我並不知道，原來後來的自己還能走得更遠，遠到橫跨大半個中國。那些曾經嘲笑過我的人，那些曾經以為我走不出那座牢籠般村莊的同齡人，都被我遠遠地拋在看不見的地方。   　　在念初中的三年短暫時光裡，我絲毫都沒有讓父母失望，也沒有讓自己留下任何遺憾。我花了整整三年的時間，以最優異的成績，考到縣城最好的高中尖子班，兩個月後，當我拖著行李箱走進那所每年都會有大批學子考上重點大學的高中時，眼淚莫名其妙就流了出來，那是我第一次被以前那麼努力的自己所感動……   　　我以為自己可以一帆風順唸完三年高中，最後考取心儀的大學，但所有安靜的時光都被高二那年的文理分科打亂了……在高二文理分科的時候，我聽取了長輩們的建議，選擇了理科。這樣的選擇，使我在後來很長的時間裡，都沉浸在一種消極的情緒當中。我從小就是一個喜歡文字的孩子，對文科有種與生俱來的熱愛。高二那年文理分科後，我的成績一落再落，很長時間裡，都提不起對理綜的興趣，特別是物理，甚至有一種極度厭惡的感覺。每當看到滿桌子的理綜試卷，我就有種想要撕卷子的衝動。慢慢的，就開始有了厭學的心態，直到有一天，終於忍受不了那種壓抑的感覺，我連假條都懶得請，電話也沒給班主任打一個，直接就背上書包回了家。   　　在家裡睡了好幾天，待心情稍微好點，才懶洋洋地回到學校，這樣的情況，反反覆覆，越是臨近高三，就越不想待在學校。終於有一天，再也忍受不了那種壓抑而又無奈的心情，我給母親打了一個電話。那天，我竟像一個無助的孩子，流下了眼淚，我在電話裡對母親說道：“我想回家，不想念了。”   　　電話那頭的母親沉默了好久，才用一種平靜的語氣對我說：“當你想要放棄的時候，你應該想想過去是怎麼走過來的，還記得六年前你是怎麼考到縣裡去的嗎，後來又是怎樣考到縣裡最好的高中？如果你現在放棄了，那麼以前的一切都是白費的，回來又能幹什麼，去打工，還是像你父親那樣當一輩子的農民？你老是抱怨選了理科，覺得自己學不好，但如果你沒有去好好努力，又怎麼知道自己學不好呢？”   　　那天我掛完電話，回想起這近六年來的努力，淚水忽然忍不住一直往下掉。那時距離高考已經不到一年，然而我的成績仍排在班級的倒數，前路渺茫，根本看不到任何希望。   　　這時，我的班主任找到了我。   　　那天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他跟我聊了很久的天，說到後來，他說了這麼一句話，他說，當你遇到困難的時候，首先想到的，不是想著怎麼去逃避，而是要儘自己的最大努力，去面對它。   　　我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抬起頭問道，如果現在開始努力，還有機會考上好的大學嗎？   　　他反而問了我一句，你最想去的地方是哪？   　　我愣了一下，答道，我最想去的地方是江南，那個曾經從古詩詞裡認識的地方。   　　他微笑著拍了拍我的肩膀，說道，那就努力地考去你想去的地方吧。   　　那時候，距離高考只剩半年了，在班主任與同學的鼓勵下，我逐漸振作起來，為了能夠快點把成績趕上來，我開始逼著把自己埋在了無盡的題海里，將每一個遇到的問題都整理起來，然後反覆去思考去分析，或者請教同學，或者直接跑到辦公室裡請教老師，就這樣，我成了老師辦公室裡的常客。   　　在那段艱苦的時光裡，每天早上，當舍友還賴在床上時，我就已趁著朦朧的天色趕到了教室，然後啃著麵包，開始一天的複習。   　　後來，我一直都記得那些灰濛濛的天空，記得那樣寂寥無人的校園早晨，以及，那個曾孤獨地穿過大半個校園而往教學樓走去的身影。   　　就這樣努力地走過了高中最後的日子，當高考終於要到來時，我的成績已經成功擠進全班前十名。那年的高考，我得以發揮正常，如願考到了江南的一所重點大學。   　　很多年以後的今天，當我回過頭去重溫這近十年的歲月，才發現，原來自己曾經所立下的每個理想，都在自己的努力下變成了現實。我曾從中國大陸最南方的村莊裡走出來，之後又考到縣城裡最好的高中，再後來，我來到了自己夢想的江南唸書。   　　我始終相信那麼一句話，歲月終會眷顧努力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