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早已睡下了，還是不要現在吵醒他吧。”

“他本就身體不好，如再攪了他安寢，我更是心下難安。”

“您睡了有幾天，現在醒來必是餓了吧。我去廚房瞧瞧還有什麼吃的，給您拿些來。”

“那就勞煩冬兒你了。”

“應該的。”

顧韶音本是窮苦出身，哪怕跟了塞上雪飛黃騰達，身上也沒有沾染上那股子世俗氣。無論是對待什麼人，都是那樣禮遇有加，從無半分怠慢。所以即便是塞上雪身邊的鶯鶯燕燕不喜他，但下人們對他還是很尊敬的。

不過對於此時支開冬兒的顧韶音來說，心裡卻是空牢牢的。從小到大他一直都明白的，在父母眼中自己不是那個想要的，不過是附屬品罷了。他不敢埋怨，只能讓自己變得有用，想要在父母的心裡爭個一席之地。

可是在分化的時候就註定了，他只能是弟弟身邊的陪襯。他是天乾，所以理所應當地繼承家業，哪怕上面的哥哥姐姐不甘心，但也沒有法子。誰讓他是父母膝下唯一的天乾呢，而作為地坤的自己甚至還不如其他的手足。

原以為會這樣渾渾噩噩地過一輩子，哪怕是自欺欺人也好，至少可以活得開心些。但是自從遇到塞上雪，他覺得自己的人生有了改變。她或許是真心喜愛自己的，否則怎捨得出重金買下自己這樣平平無奇之人呢。可直到今時今日，他才相信楊若清說的，她從來沒有對自己用過真心，從來沒有。

重新揭開這個已經癒合的傷疤很疼，可他卻不得不面對現實。否則繼續沉溺於自己織造的幻想中，到最後痛苦的還是自己。就算沒有遇到楊若清，也會有別的人來提醒自己，不要痴心妄想。

“顧夫人，廚房只剩下這點清粥小菜了。您要是不嫌棄，就先用些吧。”

“嗯，有勞你跑這一遭了。”

顧韶音也顧不上許多，他確實餓得狠了，連稀粥喝下去胃裡都隱隱作痛，或許是喝得太急了些。平日裡他很注重形象，可現在填飽肚子才是要緊事。要是別人見了的話，大概怎麼也不相信他是端莊持重的顧韶音。

連續添了三碗，顧韶音才勉強吃飽。接過冬兒遞來的布巾擦拭嘴角，顧韶音很是不好意思。當他抬頭的時候，卻發現楊若清站在門口看著自己，也不知他在那裡站了多久。冬兒順著顧韶音的視線望去，才察覺到楊若清已經醒了。

“公子，您怎麼起身了，是我們的聲音太響吵著您了嗎？”

“無妨，只是見你們燈亮著，想來你應該醒了。”

“多謝您的救命之恩，韶音沒齒難忘。”

“我只能救你一時，救不了你一世。你自己若不珍惜自己，那我做什麼也都是無用功。”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明白的。”

顧韶音並非只是腦子單純到一無所知的人，否則即便有塞上雪的護持，他也活不到今天、冬兒收拾完碗筷就退出去了，只是關門的時候用眼神示意楊若清外面有人，要他小心說話。這一點楊若清還是心底有數的，若是偷聽的知道了不該知道的，那就只能送他去西天見如來了。

楊若清輕巧地在顧韶音床邊坐下，似乎對他醒來並沒有半分驚訝。嘴裡還刻意呢喃著韶音二字，似是呼喚，又或是嘲諷，全看顧韶音自己的理解。他清楚楊若清不會無緣無故出手救自己，還跟塞上雪差點起了衝突。不過即便他救了自己，他也絕不能就此背叛塞上雪。可沒等他開口，楊若清自己卻先說了。

“我很想知道，你對她痴心一片，可她這些年來對你的感情又有幾分呢？十分，八分還是五分，三分呢？”

“大概只有一分吧，我明白你的意思，她不過是在利用我罷了。其實在很早之前我就明白這一點了，那次她從春風得意樓回來，就像丟了魂一般。雖然嘴上沒說什麼，但我明白她又迷上了什麼人。晚上睡覺的時候，她嘴裡還在念著那人的名字。我聽得清楚，就是韶音，那個我從來沒有見過的人卻頂替他的恩寵活下去的人。”

“……”

“我知道塞上雪對我所有的寵愛只是因為那個名字，無論是誰頂著這個名字都不要緊。她每次看向我深情而痴迷的眼神，我知道是在透過我看向那個人。有的時候我甚至會問自己，到底是顧六還是顧韶音，哪個才是真正的自己。不過現在已經不重要了，我若不是顧韶音，便不能活。”

對自己的命運有這麼深刻的理解，楊若清相信他這些年來定是思量了無數次，尤其是這個答案如此傷人。他不是不想掙扎，而是即便能爬上來也沒有別的路可以走。他不像是自己，還有別的依靠。除了塞上雪，他什麼都沒有了。

“你若是委屈，便哭出來吧。壓抑太久，人會瘋掉的。”

“我、我都不知道還能哭，至少我在面對她的時候，得表現出自己最好的狀態。久而久之，除了喜，其他的情緒似乎已經沒有了。不過被你這麼一說，我還真的好想、好想大哭一場啊。”

至少這裡沒有別的人，顧韶音可以放聲痛哭一場。他緊緊地抱住楊若清，就像是溺水的人抱住浮木一般，他是唯一可以聽自己傾訴的物件。他的頭枕在楊若清的肩頭，撲簌簌落下的淚水浸溼了他的衣衫。

哪怕眼睛哭到疼痛，顧韶音都不想停下來。這麼多年的忍耐、無助和絕望，似乎在這一刻盡數爆發了出來。沒有人站在他的角度上為他著想，哪怕是一分，理所應當地覺得他應該為所有人付出。直到楊若清告訴他，人活世上，也該為自己活一次，他才覺得自己這前半輩子似乎都白活了。

楊若清耐心地撫摸著他的後背，這一刻他能感受到顧韶音心裡的悲痛。在虎狼環伺的情況下求生，一舉一動都要倍加留心，如何能活得自在。如此煎熬折磨，還不如一死了之來得痛快，可還有他的家人道德綁架他，讓他連死的資格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