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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王朝的七張面孔——張獻忠,論農民起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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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隔一二百年,中華民族總要經歷一次血光之災,血流成河赤地千裏之後,舊的王朝灰飛煙滅,新的王朝在廢墟瓦礫之上冉冉升起。如此往復循環,以至於“一亂一治”、“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信念沈積成了中國人心靈深處的集體無意識,這在外國人看來是不可思議的。 眾所周知,中國的農民是世界上最好的老百姓,中國的順民是天下獨一無二的物種。各級官僚的層層控制,宗族制度的嚴密約束,鄉規鄉約的不斷教化,逼得農民如同樹木一樣被牢牢束縛在土地上,每年結出果實供官府摘取。而歷朝不斷進化的愚民統治,使他們目光短淺、頭腦封閉、因循守舊,他們怕皇帝,怕官吏,怕暴力,他們什麽都怕。這樣的一群人猶如被摘取了鱗甲和爪牙的動物,已經喪失了原始的野性,只知道安於現狀,逆來順受。 由於統治階層無法遏止的貪婪,農民在絕大多數的時間內都在溫飽線上掙紮,一遇災年,就有餓肚子的風險。特別是在每個王朝的中後期,官僚機構日益膨脹,可耕之地越來越少,當人口增長到社會可以承受的能力的極限,農民所承受的負擔就到了無法忍受的程度,一場社會動蕩的風險就像幽靈一樣開始四處蔓延。每到這個時候,農民沒有任何正常渠道爭取自己的利益,因為幾千年的封建史從來沒有產生一個為人民代言的階層,偶爾出現的幾個“青天大老爺”也只是曇花一現,起不到任何實質性的作用,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於此相反,專制統治者卻擁有大量的暴力工具去懲治亂民,政府對百姓永遠擺出一副嚴厲的面孔,絕不認錯,從不退讓,永遠保持著不斷逼近的姿態,而百姓只能選擇退縮和忍讓,當官進民退到逼近生存底線的時候,唯有官逼民反一條路可以走。 “今亡亦死,舉大計亦死,等死,死國可乎”,陳勝吳廣的一席話,道出的是無數絕境中農民的心聲:反正都是一死,餓死和做暴民被殺死相比,還是做暴民比較劃算,至少還可以吃幾頓包飯。 一人舉義,群起響應。 從來就沒有天生的順民,極端的忍耐和極端的暴力,就如一枚硬幣的兩面。經過千年的生存鬥爭,中國民間質樸自然的外衣下面,是另一副面孔:這裏以實用主義和物質主義為生存哲學,為了物質追求而無所不用其極;這裏缺少人道精神,人命一點也不值錢;這裏缺少對婦女的尊重,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這裏目光短淺,見解狹隘,善於破壞,從不建設;這裏沒有羽扇綸巾的優雅,有的是你死我活的鬥爭。一旦那些束縛在農民身上的繩索戛然而斷,一旦那些所謂的良民理論被棄之如敝履,被壓制在人性最深層的險惡、野蠻和報復欲望便傾巢而出,這個曾經是世界上最善良的人種變成了最兇殘的一群,他們像瘋了一樣燒殺劫掠,充分享受暴力帶來的快樂和自由。於是義軍過處,十室九空,白骨累累,流血漂櫓,山河破碎。 中國歷史上大大小小數千次的農民起義,由這些頭裹黃金、衣衫襤褸的農民們一次又一次地發起,又一次次地消退,就像漲潮和落潮一樣毫無新意。與其說農民起義“沈重打擊了專制統治,部分調整了生產關系,有力推動了生產力的發展”,倒不如說農民起義與專制統治是維持“中國獨特性”的互補兩翼,是統一文化源頭結出的孿生兄弟,它們互相補充,相互促進,同葆中國文化千年一系,繼繼繩繩。 農民起義帶給中國的,無非以下幾種功用: 第一,消滅人口,減輕了土地上的人口壓力,為新一輪的人口增長提供空間。 第二,文明的毀滅和劣化。貴族文化在大動蕩當中一次次遭到毀滅性打擊,底層人物一次次由社會最底層上升到社會最高層,以實用主義為主要特色的底層文化不斷擴散,並逐漸以厚黑學為面貌,成為中國文化的主流,使中國政治越來越趨於流氓化。 第三,專制思維越來越強化,促進專制統治更加周密和嚴謹,制度監獄更加牢不可破。 中國歷史上千百次慘烈的農民起義,並沒有帶來基本制度上的突破與創新,沒有為中國歷史沖破循環狀態提供任何可能。農民起義的目的,不在於摧垮不合理的制度,而是進行調整和維護那樣的制度。它是一次大修,是一次升級,而不是一次革命和創新。農民起義只是專制主義的釋放矛盾的一種調節機制。農民起義如同越獄,而每一次越獄之後新建起來的牢獄,設計得就更為科學合理,抗爆性更強。農民們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是比以前更嚴密的控制,更堅固的監獄,是更好的馴化,是國民性格的進一步退化。

大明王朝的七張面孔——張獻忠,論農民起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