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的七張面孔---始作俑者朱元璋
阿新 • • 發佈:2017-12-30
分布 遠的 人的 執行 發揮 介紹 視角 強制 -- 公元1368年,朱元璋在應天登基為帝。
從社會最底層的一介農民,到至尊天子,期間的艱難,只有他自己清楚,好在一切都已經過去了。現在,這個曾經的放牛娃娃,手裏握著駕馭龐大帝國的韁繩,如何讓他的子民過上好日子,成為懸在他心裏的巨石。
皇帝心系萬民,自然是歷朝歷代統治者都會說的場面話,但對出身農民的朱元璋來說,這卻不是妄言。他從農民視角出發,認為所謂的好日子,就是吃得飽穿得暖有房子住,為了達到這個目標,他下發了一系列的經濟政策。
第一是給農民分田地。也許是少年時代受到過地主的歧視,朱元璋對地主大戶有著根深蒂固的不滿,這些人不識五谷卻個個腦滿腸肥,金錢盈室卻為富不仁,是朱元璋最為痛恨的對象,為了對付他們,朱元璋放手發動群眾打土豪分田地。皇帝在上頭,貧困大眾在下頭,地主們被加在中間,就像三明治中間的肉餡,被越擠越薄,最終變得和底層其他人的體量差不多。
今天的我們也許會奇怪,朱元璋哪裏來的理論自信去肆意掠奪別人的財產?其實稍微了解下中國的歷史就可獲悉原委。在西方國家,社會組織的基礎是貴族之間的相互博弈產生的平衡,皇帝的政策需要得到領主的支持,不可能為所欲為(歐洲的國王甚至沒有常備軍)。但是在中國,一直沒有相互協商組織政權的傳統,人們依然像大猩猩一樣相互鬥爭,獲勝者獲取所有資源的支配權,正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的就是我的,你的也是我的,所以朱元璋可以毫無顧忌地任意分配資源。
第二是動用行政力量組織移民。大明初年,因為連年征戰,舉國人口分布嚴重不均,大量土地撂荒不種,朱元璋為之心疼不已。如今天下一統全國一盤棋,他終於騰出時間統籌布局,根據各地的人口密度,確定了人口遷入遷出地,以及遷移的人口數量。這種強制性的移民對安土重遷的中國百姓來說當然是不情願的,但是遷民令已經下達,官老爺已經進村,官兵帶著兵器負責抓人和押送,生為小民,理解要執行,不理解也要執行。但見一隊隊的移民,拖家帶口,扶老攜幼,逶迤千裏,一路艱辛,成就了人類史上最大規模的官方移民工程。
在慢慢的長路中,為了防止人們半路歸逃,移民的腳趾上都被劃上一個小口子,所以山西移民後代小腳趾多為重甲;千裏之遙,一路索捆,移民後代也因此養成了背手走路的習慣;甚至連小便都要報告差役解開繩子,所以如今華北各地,多把上廁所稱為解手。
洪洞大槐樹,蘇州閭門,南昌筷子巷和朱市巷,曾經是廣為人知的移民出發前的集合地,經過漫長的年月,經過移民後代的口口相傳,最終成了他們關於故鄉最遙遠的記憶。
第三,待土地均分天下初定,朱元璋又設計了一系列制度,讓天下萬民安於本職,不得四處流動。
明朝繼承了元朝的職業世襲制度,把帝國人口分為農民、軍人、工匠三大類,世代相傳不得變更;建立了世界上最周密的戶籍制度和土地魚麟冊登記制度,以及外出辦事必須遵循的”介紹信”制度。在更廣闊的層面,朱元璋無視海洋貿易帶來的巨額財富,實行海禁,甚至頒布法令禁止漁民下海捕魚,同時大修長城,與周邊鄰國簽訂互不侵犯協定。所有的這些舉措,就是為了把社會人嵌入一個個單位裏面,人們只有依靠單位才能獲取生活資源和人身安全,整個帝國就像一個巨大的網格,每個人只能在自己固定的格子裏面活動。
沒有哪個帝王像朱元璋一樣如此熱愛安定。這源於他一直以農民式的短視實惠觀打量這個不斷變動的世界。在中國農村社會中,因為長期的積貧動蕩,為數不多的生存資源吸引了農民幾乎全部的註意力,據此形成的底層文化更追求實際效應,通俗來說,有吃的先想盡辦法吃到肚子裏,因為誰也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麽事。像商業貿易這種需要長遠投資的行為,在農村缺少天然的土壤。深受這種農民思想影響的朱元璋,人為把人民在各個維度限制住,讓他們安心幹活,給他們吃飽穿暖,他們就會樂呵呵感謝皇恩浩蕩了。
現在,朱元璋像蜘蛛一樣盤踞在帝國的中心,放射出無數又黏又長的蛛絲,把整個帝國纏得嚴嚴實實,他希望能夠束縛住帝國的時鐘,讓帝國千秋萬代永遠處於停滯狀態。但是,單是固定住百姓的身體還不夠,他還要向民眾的腦髓中註入從歷代思想庫中提煉出來的毒汁,使整個中國的神經被麻痹成植物狀態,從根本上扼殺每個人的個性、主動性和創造性,把他們馴化成專門提供糧食的順民,這樣朱氏子孫就可以安心享受人民的膏血,直至千秋萬代。
首先,讀書人的思想不能亂。朱元璋指定了學校的教材和科舉考試的範圍,專取四書五經命題,體用排偶,謂之八股。自此讀書人多數只知尋章摘句,全無一點真才實學。
第二,對官僚集團,他裁撤了宰相,最大程度上擴大了皇權,他制造胡惟庸案、藍玉案,清洗了數以萬計的官僚。於此同時,還制定了詳細的行為規範,從衣服上的花紋到酒壺的款式,事無巨細,都有明文之規。官僚集團只需要按照規定行事,就像皇帝的手臂一樣,全然不需要自己動腦筋。朱元璋尤其痛恨貪官,洪武一朝,官吏的薪俸為歷代最底,而懲治貪官之嚴厲,卻是歷朝之最。
第三,朱元璋始終不忘對普通百姓進行道德教育。他親自制定了《大誥》這一千古奇書,所謂《大誥》者,就是一部血淋淋的案例匯編,他要求每家每戶都備一本,每個人“燒火時念一念,走在路上背一背,做生活時想一想,晚上睡覺前夫妻幫一幫”,以此作為警示萬民的生動教材
,教育百姓安分守己,不要作奸犯科;他還命令每個村都建一個申明亭,作為百姓學習皇帝諭旨之所,再建一個旌善廳,用來表揚好人好事;他還命人在村子裏面置一大鼓,農忙之時由老人五更擂鼓,提醒村民一起上田耕種(和後來的人民公社集體勞動有異曲同工之妙);他還規定鄰裏之間相互協助,一家遇到婚喪嫁娶,鄰裏親戚要出點“份子錢”。如此種種,不一而足,目的就是希望在民間形成以道德力量為導向的民風,精神上正民心,實現以德化民的大目標。
我們可以善意地認為,朱元璋提倡道德教化是出於善良的本心。然而這些舉措太具剛性,缺錢對人類基本需求的尊重與關懷,由於操作上的難度,他實際上成為一種偽標準。而人們有著充分的智慧來解決道德高壓和自然欲望之間的矛盾,最通用的做法就是表面一套背裏一套,一面大張旗鼓地建立牌坊裝飾門面,一面心照不宣地藏汙納垢。有明一代,整個社會的道德水準空前低落,社會陷入嚴重的道德危機。
現在,讓我們看看這個在影視作品和文學作品裏面被吹上天的朱皇帝,其所作所為對中國產生了什麽樣的影響。
第一,一味追求固化和靜態的價值取向,讓朱元璋看不到商業貿易和金融的重要作用,讓社會缺少活潑的生機,這正是中國由先進的漢唐變為落後的明清的主要原因。德國哲學家赫爾德曾把這樣的中國比喻成一句僵屍:這個帝國是一句木乃伊,它周身塗有防腐香料,描畫有象形文字,並且用絲綢包裹起來;它體內的血液循環已經停止,猶如冬眠的動物一般。這個方面只需要舉一個土地和戶籍的例子,我們就會有切實的體會了。
第二,朱元璋將底層社會的實用主義和狡詐作風帶到了帝國的各個層面,而他推行的道德高壓卻沒有給人們正常的物質需求留下回轉的余地。所以社會上沒有真正可以遵守的操行準則,黑厚學實用主義哲學大行其道。與此同時,理應發揮作用的法制卻退居二線,得不到發展和重視。
第三,中國傳統中的平均主義思想在朱元璋手中得到繼承和發揚,前有王莽,後有洪秀全、孫中山,都把這種烏托邦夢想奉為圭臬。在20世紀初各種西方思潮紛紛湧入中國之時,強調個人自由、個人自由以及個人獨立的西方個人主義精神,終因不切合中國人民的心理而被拋棄,而社會主義則因為與中國文化天然的同質性,吸引了各階層的精英,並在中國的土壤上深深紮下根來。直到上世紀七十年代,我們才在思想上接受“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
在唐宋時期,官僚機構能夠有效發揮作用,即使一個庸人坐上皇帝的位子,也能保證國家機器正常運轉。但朱元璋把所有的權利都集中到自己手裏面,而其本身又缺少必要的素質,於是災難就不可避免,這是歷史給予我們的深刻教訓。
大明王朝的七張面孔---始作俑者朱元璋